叔叔伯伯们搬酒的搬酒,处理食材的处理食材,婶婶伯母们坐在一块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靳衍一回来,就被亲妈给叫住了。 檀木簪子盘着发,穿一身杏仁色旗袍的赵女士绕着靳衍转了两圈,道:“臭小子还知道回来。离家出走去南夏区干什么了?” 靳衍也不遮掩,神采飞扬道:“去见我对象了,刚刚一起回来的。” “哎呦。阿衍谈恋爱了?!” “瞧瞧瞧瞧,人家小年轻甜蜜着呢。” “咋样啊,长得标致不标致啊?”婶婶伯母七嘴八舌地问。 靳衍站在一众长辈面前也不扭捏,爽快道:“标致着呢,我男朋友长的那是没的说。” “那是,咱阿衍的眼光还能差喽。”二婶日常夸夸小辈,这回却没听见人附和她,安静了几秒钟,忽然察觉不对。 “男朋友?”还是赵女士惊愕地问出了口,“你先前那个小女朋友呢?” 靳衍只是迟了一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下一刻赵女士的魔爪已经揪住了他的衣服: “你别告诉我你出去鬼混,变成花心大萝卜,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这才多久就把人家小姑娘给甩了。我看人家乖着呢,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妈!”靳衍被揪着衣服也不能还手,艰难解释,“他就是那个小姑娘,他当时戴着假发呢,这事说来话长……” 再说,要甩也是他被甩…… 靳衍隐去了两人熟悉过程中的拉扯,把整个事件改编成两情相悦的剧本,讲给爱好八卦的一众长辈听。 至于性取向,在一个富有的开明的家庭里,在受教育水平高且接受程度好的家人面前,根本不是问题。 哪怕是亲妈,赵女士在意的也只是靳衍有没有花心滥情。 当天晚上的聚餐,使靳家全部长辈都知道了周让的存在。 . 明天上课,打车回到修竹苑还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周让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陆清淮,他房间的门关着,也没有看见公主的影子,就猜测他出去了。 赶路过后总觉得沾染了一身灰尘,他去洗了个澡,洗掉一路的疲惫,然后点了个外卖。 一边等外卖,一边挂上了直播,在房间里打游戏。 老妈的氛围灯没有带过来,他得在网上自己买一套。幸好现在天色尚早,室内亮堂,影响不是很大。 他打着游戏,偶尔会看直播间里的弹幕,回答一些问题。中间暂停取了下外卖,又播了半个小时后下播,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打算吃饭。 别说,这种感觉还不错。 没有严苛的直播要求,所以不会觉得紧绷。 当然,传说中的高薪也没有见到。 直播结束,周让看了下直播数据,比起上回又有进步,只是除去送礼物的收益,只有二十块钱。 刚好够他吃一顿砂锅米线的。 周让拆开筷子,正要开动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特别关心”才会有的提示音。 周让愣了下,隐约记得好像许久都没联系过了。 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他打开手机,id名叫陈年的消息栏后多了个未读消息才有的小红点。 陈年:“苏亚梅导演的新片子在B大选角。” 陈年其实就是周让那笔钱流失的去向。 她是个女生,比周让大两岁。 初次见面,是在医院。 初中还没毕业的周让,因为江祈蕴半死不活的模样哭得泪眼朦胧。 医生正在查房,吕女士在里面陪着,周让怕被人看见,丢人,擦干净眼泪,出来找了个僻静的转角,接着哭。 他真的很害怕。 周让刚记事的时候,江祈蕴就和他是好朋友了。 江祈蕴比他大一点,性子安静,生下来就不哭不闹的。 江家大人也不怎么管他,大部分时间都把小孩丢在一边,叫他自己玩。还没离婚的江妈妈提起来他,只有一句“挺省事的”。 周让小时候很黏江祈蕴,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密得像手足兄弟。 走路晃晃悠悠的小周让每天都努力迈进江家的门槛,去找江祈蕴玩;还没桌子高的小江祈蕴,已经会拿甜甜的糖果哄弟弟笑了。 总之,那个时候的周让觉得江祈蕴如果死了,天就要塌了。 他蹲在墙角边上抹眼泪,手指抹掉泪珠,突然发现视线里有一双帆布鞋。 一双脏兮兮的好像被雨水淋过很多次,有些发黄的鞋子。 往上看,是细骨伶仃的脚踝,不合身的肥大衣服,被气球般肥大的衣服包裹着瘦弱躯体。 是一个女孩,头发凌乱披散着,下巴尖得能扎人。 她在哭。 眼泪无声地从眼睛里溢出来,一滴又一滴,快要流成水柱了。 周让看了一会,竟然不太确定她到底是在哭,还是滴了什么“泪如雨下”的魔法药水。 她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似的,一点哭腔都没漏,也没有擦泪的动作,只是像木乃伊一般,沉默地坐在那里掉眼泪。 她站的位置更靠里,显然是周让误闯进来,打扰了她。 周让那点傲娇的少年心思作祟,觉得很尴尬很没面子,想走,偏偏刚才哭得太狠,控制不住的打嗝。 他悲痛地打着嗝捂着脸,准备离开。 转身的那一刹,他偷摸看了一眼人家的眼泪流干了没。这一眼,却让他定在了那里。 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睛里,有的只是空洞的绝望。 就好像,她已经看见了命运的尽头。 她还是那只小虫子,怎么都飞不出去,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上天只允许她看一眼天,就把她摔回了晦暗的地底夹缝里。 周让阅历太浅,还看不出她满身的狼狈,只觉得她好像很不好。 “你的好朋友也住院了吗?”他问。 . . 二更 彼时的陈年心如死灰,唯一一件还想做的事情,就是哭干眼泪后回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家里的锅砸了。 让他们再叫嚣也吃不上饭。 再然后,就出去,走到哪里就死在哪里。 她本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可是忽然冒出来一个小孩,还是一个穿着体面漂亮的小孩,这么问她话。 陈年那该死的讨好型人格发作,嗓音涩然地回答:“我没有朋友。” 只说了一句,心酸难堪尴尬各种情绪上涌,泪失禁体质又发作,眼泪重新汹涌地流出来。 周让无措地看着她,翻遍了口袋才找出来一张叠起来的纸巾递给她,禁不住道: “你别哭啊,你是遇见什么困难了吗?是手机掉了还是钱掉了,你怎么能哭得这么厉害。” 陈年用纸巾擦眼泪,很快纸巾就变得湿哒哒的了。 她胡乱地想,他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因为周让所说的两样东西她都没有。 手机,本来说好爸爸换新,旧的那个留给她。后来弟弟闹了一会,说想多带一个手机去学校,查出来一个还能剩一个,爸爸就无奈的给他当备用机了; 钱,存了好久的钱,来医院检查一下,立即就花光了,回去的路费都不剩。 他们所处的境遇,天差地别。 可有一件事,也许他没有经历过。 也许是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剧烈,陈年竟升起一点吹嘘的冲动。 她看着周让,故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要死了。” 周让果然“啊”了一声,被这句话惊到了。 她补充:“我得胃癌了。” 周让不说话了,低头看起了手机,不知道是同情她还是干什么。 可陈年将自己脆弱的底子暴露出去,只得到了那一瞬间的痛快,她很快又厌烦起来,厌烦同情她的周让,更厌烦自己。 幸好不认识。 她绷着脸想走。 只是还没迈出去步子,周让就放下了手机,以一种找到希望的欢快语调跟她说:“胃癌能治好哎!” 希望好像拥有某种能力,以至于内心千疮百孔的陈年一刹那被感染到,干巴巴地重复无意义的字句:“能治好吗?” “真的。”周让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发着光的手机屏幕对着她,她从上面找到胃癌治愈率很高的文字。 周让问她,“你现在是什么阶段?” “早期。”陈年怔怔地答。 “那太好了!早期容易治的,你会好的。”周让替她感到高兴。 可是忽然,陈年眼中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光亮又暗了回去。 她说:“治疗要用很多钱吧。” 周让就给她查了一下,说,“还好还好,化疗三四千,手术三到八万都有。” 陈年闭了下眼,彻底绝望。 她很清楚,一次化疗的钱,家里都不会有人出。 若是她把这事告诉他们,妈妈只会满脸惊骇,责怪她是什么娇贵的身子得这么费钱的病,而后长篇大论道房子翻新要用钱,或者是她的宝贝儿子想买个好电脑,总之是没钱给她治病。 而后又假惺惺的安慰她两句,说谁家得了什么病,好几年了还活着。 见她不接茬,立即不耐烦了,赶她快点去做饭,别寻思生病了就能偷懒,他们家不养闲人。 弟弟,大抵会感到惊讶,而后会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他的朋友,说他姐姐得癌症了,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爸爸,表面上不说什么,实际上却是最无知最贪生怕死的那一个,一定会一边吃她做出来的饭,一边坐的离她十万八千里。 …… 周让觉得陈年的表情不对劲,犹豫了下,还是问:“你没有钱吗?你的爸爸妈妈……” “死了。”陈年在周让没说完之前就答了。 周让信以为真,很是好心道:“那我借你。” 陈年看他一眼,不知为什么,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底气足了起来,她面无表情的展露自己的穷酸:“你觉得我还得起吗?” 她的年龄看起来比周让大不了多少,应该还在上学,又没有爸妈,那确实不太能拿出那笔钱。 周让思考了一会,却找不出来什么答案。 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照在瘦弱的陈年身上。她已经放弃了希望,在盯着一个因为打针呜哇呜哇地哭,被妈妈牵着走的小女孩看。 她没有钱治病。 她可能会死掉。 那比躺在病床上的江祈蕴还严重。 毕竟也不是个小数目,周让纠结了一会,下定了决心,“算了,你不还就不还吧。” 陈年惊愕地看他。 周让已经收起了手机:“你办住院了吗,怎么交费,我给你现钱还是打给你?” “你说真的?”陈年太不可置信了。一个小孩,陌生的小孩,跟她说了几句话后,要给她出昂贵的治疗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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