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军把杯中一口酒喝完,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嗓音依然平稳地说:“行。” 第二天,江里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去上学。 天气愈发寒凉,但他还是只裹了一件单薄的秋季外套,内搭一件白色的polo衫短袖。因为身材削瘦,蓝白相间的校服被他穿出几分嶙峋之感,却又分外好看。 陈树木从身后跑过来,拉了拉自己的高领毛衣,又看一看江里,说:“我靠,里哥你简直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冻死在学校你看看谁给你收尸!” 江里淡淡地朝陈树木瞥去一眼,没像往常一样和他插科打诨。 只是平静地解释:“走得急,忘记了。” 陈树木感觉江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同,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到教室门口,恰好碰上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梅朝凤老师。 陈树木以为自己迟到了,赶紧低着头掩耳盗铃似的,灰溜溜往后门里钻。 江里站在原地,安静地等梅老师开口。 果然,下一秒,梅老师说:“江里,过来一下,有人找你。” 都不用再说是谁,也不说在哪儿,江里就知道要去英语办公室隔壁那个小会议室。 他点点头,把书包从敞开的窗户往里一塞,答:“好。” 于是迈开长腿,径直朝小会议室去了。 同样的位置,西装男人穿着同一个色系的衣服,还是一丝不苟的三件式正装,但换了一条颜色偏亮的蓝色领带,好像在彰显志在必得的心情。 江里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来,目光平静,没有更多的情绪。 他肤色很白,白得像雪,又像景德镇最漂亮的白瓷。碎发搭在额头上,蓬松又柔软。整个人像一只安静乖巧的小狗,歪在椅子上,不喜不悲。 西装男人直接省去了寒暄,慢条斯理开口道:“考虑好了吗。” 江里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气势,即便感冒已经痊愈都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他淡淡点头,答:“想好了。” 西装男人便笑了,说:“我知道你是识时务的人。” 江里对这种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讽刺的话置若罔闻,他淡定地与对方对视,说:“我需要几天时间。” 西装男人难得慷慨,不问是几天,直接点头道:“好。” 几句简单的话说完,江里便准备起身离开。 这间办公室虽然不小,但他还是觉得里面空气流通不畅,多坐几分钟就有悬梁刺股的钝痛感。 可是西装男人还有话说。 他轻轻笑了一下,喊他:“江里同学。” 江里清寂无光的眼神扫过去,等着他的下文。 “通过阅读盛千陵的账单,我发现在2014年7月4日那天,他使用信用卡刷了一部价值6088元的iphone5s手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你手上这部,我希望你能归还。” 西装男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从容不迫,好像在讲着无关痛痒的小事。 江里的眸光加深一些,片刻又后冷寂下来。 他点点头,说:“好,我会还给你的。” 回到教室之后,江里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把银色的苹果手机放在手上,细细地抚过它每一个角。 手机他用了几个月,一直十分爱惜,至今没有一处划痕,也没有磕磕碰碰过。 手机的开机密码是盛千陵的生日0601,江里想了想,点进设置里,取消了开机密码。 他不自觉地点进微信里,看着置顶消息上的那个风景头像。 对方已经好几天没给他发消息,看来是集训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候。 最后一条信息仍是盛千陵那句【里里,我好想你】; 江里看了好几遍,刻意忽略掉心里的刺痛,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打字:“陵哥,我也好想你,疯狂想你,想得快死了……” 在手指落到「发送」按键前一秒时,江里赫然惊醒,飞快删除这段话,心跳加速地锁了屏,将手机倒扣在课桌上。 一节枯燥的早读课终于结束。 江里随手把课桌里的东西掏出来,看到最近几个月攒到一起的月考试卷。 分数依然很难看,可是总分加起来,已经能超过200。 离梅老师说的300,已经差得不多了。 尤其是数学,从最开始的8分,到最后一次的68分,足足提高了60分。 只可惜,数学分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想过以后的。 可他知道,没有以后了。 同桌的陈树木从一局游戏中回神,往江里身边靠了一点儿,抱怨道:“里哥,你昨天怎么不回我信息,搞得我都没和徐小恋说上话。” 江里手指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扯出书桌里的东西,随意翻看着,扯出一道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听哥一句劝,谈恋爱没意思。” 陈树木愣了愣,好奇地盯着江里看了半晌,追问:“怎么突然这么说?之前和盛千陵不是谈得挺好的?前些天他来,你明明还那么高兴。” 江里压下心头所有的酸楚,尽量以一种非常淡定的语气说:“异地恋啊,没什么意思。隔得远,又很久不能联系,感情自然淡了。” 他说得平静又自然。 好像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江里知道他走后盛千陵一定会联系陈树木,所以狠下心接着说:“谈恋爱就这么回事吧,得不到时就想要,得到了就觉得不过如此,我其实感觉没那么喜欢他,可能当时就是为了寻求新鲜或者刺激吧。” 江里手握一把刺刀,朝着自己划皮削肉,抽筋扒骨,将一颗心脏扎得满目疮痍鲜血淋漓,却不能发出任何呼救的声音。 陈树木从来不怀疑江里。 他一脸遗憾又惋惜地说:“里哥,你这样说话好像一个渣男。” 不是好像。 是就是渣男。 江里想。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去过时光台球,没有在三月的午后在那儿遇见盛千陵。 可他又觉得满足,这半年来和盛千陵在一起的温存与美好,应该够他在冰天雪地里取暖,度过杳无希望的余生。 江里和陈树木都安静了几分钟没说话。 气氛逐渐变成莫名其妙的沉重,沉重到陈树木都感觉到了异常。 江里在他发问前先开口:“大树,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陈树木转头,反问:“什么事?” 江里说出一早想好的话术:“我爸在汉正街做扁担嘛,你知道的,前些天一直跟我说太累了不想做了,又赚不到什么钱,想去南方沿海城市打工,说那边进厂都有大几千一个月。我不是很想去,但他非要去。” 陈树木睁大眼睛,真心实意地露出颤抖和担忧:“啊?不会吧,那你也要跟着去?” 江里长叹一口气,果真是一脸无奈道:“老头子冥顽不灵我能有什么办法,五十几了还要这么折腾,好像去了广东就能马上发财一样。” 江里觉得自己有考戏剧学院的天份,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连自己都哄骗了过去。 丝毫不觉得有半句假话。 陈树木都快哭了,冲过来伸手抱江里,嗓音哽咽:“那你们什么时候去?你转学去哪个学校?去了南方,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 江里笑起来,像以前每一次嫌弃陈树木一样,拨开他的手,说:“滚蛋,别挨老子。” 陈树木坐在自己的位置,久久不能从伤心中回过神。 江里没再多说什么,拍拍同桌的肩膀,又起身去了第一排。 学委蒋言连下课时间都不放过,还在奋笔疾书写一套自己买的课后巩固卷。 见到江里过来,略微偏一下头又收回目光,嗓音凉薄:“哪里不会?” 她习惯了江里趁下课过来问问题,也向来毫无保留帮他补课。 江里把早上买的安慕希酸奶放在蒋言桌上,他知道蒋言最喜欢这个口味。 “言,”江里一本正经开口,“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哭。” 蒋言停下笔,抬着厌世眼瞥过来,等着江里的下文。 江里嬉皮笑脸:“我呢这几天会转学到沿海的高中去,所以过来和你告个别,真的很谢谢你帮我补了这么久的课。我也知道,我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是二十九中当之无愧的校草,也是你们无数女生的梦中情人,我——” 蒋言:“……” 她抬起没什么温度的眼眸,看一眼喝了好久的酸奶,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江里自夸被打断,脸上漾起迷倒万千少女的电眼笑意,显得轻浮又随意地说:“言姐,我祝你高考大捷,前程似锦。” 下午的时候,江里去找梅朝凤老师提转学的事,也是这么嘻嘻哈哈不着腔调。 他抽来一张空椅子,在梅老师身边坐下,开口就说:“班上最帅的学生要转走了,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啊?以后和别的老师吹牛都不好吹了。” 梅朝凤额上冒黑线,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训斥江里。 她是成年人,不像学生们那么单纯好骗,但确实也不清楚江里要转学的原委。 她说:“确定好了?” 江里不甚轻松地点点头,甚至潇洒地将脚伸长,架到办公桌侧面的横梁上,痞痞地说:“确定好了啊,我叔叔都过来了,你不是见到了么。” 他在赌西装男人没有向梅老师透露太多,梅老师也就会相信,他转学或许真是情有可原。 梅朝凤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说:“好,那我这边给你办手续,让你爸来学校签个字。” 江里调皮地打了个响指,笑道:“好。” 站起身后,他又说:“谢谢梅老师这两年的照顾,虽然你常常骂我吧,但看在你长得像仙女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梅朝凤深深拧眉,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江里轻狂不羁地挑起桃花眼笑,一转身就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出了办公室。 转学手续办得很快。 下午江海军来了一趟学校,在梅老师提供的表格上签了字。梅老师将转学单拿到校办盖了章,提出了江里的档案,连同那张转学函一同交到了江里手上。 江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几本高三的教材用一个书包就能装下。 他和江海军一起出来时,见到陈树木站在门口等候,一见到他们,就跑了过来。 陈树木说:“里哥你到了那边要马上和我联系啊,再就考大学你考哪个学校,我也去哪儿,反正我那点分和你差不多,应该能去同一个。” 陈树木脸上写满不舍,眼圈都红了。 江里把东西交给江海军,自己过去和陈树木拥抱了一下,有些动情地说:“大树,好好过。” 陈树木拿拳头捶了一把江里的肩膀,骂道:“沃日你妈你怎么像在讲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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