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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流泪时便不再多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我，用指节来将我的鬓发略到耳后。 我用袖子替他抹着眼泪，看着他凝视着我的双眸，忍着昏沉的感觉，笑着跟他说：“卢兄太担心我，都忘了我的伤不用包扎，抹点药就好了。” 因为我是玩家，身体修复得很快。 在这里的肉身只是数据，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可我也不那么想抹药，就让它痛着，这样的痛让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江湖里的人，和他同类，和他同生共死。 他让我在这马车中歇着，去拿了那死掉的车夫的斗笠，又用黑布蒙住了面，自己坐在外头驾马，说要带我回卢府。 车轮子在路上轱辘轱辘地闷响着，我听到有喧杂的人声和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袭来，掀开车帘去看，隐约看到了远处亮起的火光。 114. 不必等他说，我就已经知道卢府被人放了把火，他被其他门派势力牵扯着，想来也赶不及回去救他那些名贵的字画。 论坛里总是有些热心网友喜欢剧透。 那府邸被烧了，我们就去别处。他带我去破草屋，那草屋就是新的卢府。 我裹着他脱下来的外裳，又热又冷，难受得不得了，这不是游戏里的感受，是我现实的身体发了烧，所以在这里怎么加衣都还是觉得冷。 可我不能退出。 一直到确定没人能伤到他时，我才能安安稳稳地睡着。 来之前有些担心自己烧成傻瓜，但现在想想我本身就是个笨蛋，那再笨点也好像没关系。我怕自己睡过去，撑着再弯腰站起来，从车门帘的缝里看向外头的卢兄。 我一个武功这么差的玩家，居然在担心他这样战斗力爆棚的NPC，放到论坛上又要被网友们笑了。 115. 要让马车行到哪处？八方来敌，他却是孤身来找少侠，如今要往哪处走，才能见到前方明亮的出路？ 少侠以为那都是假的，可在这个江湖，他杀的人，在他这里都并非数据。勾心斗角得来的万贯家财，穿白衣，熏檀香，都掩不住他身上的腥血气味。 卢文明握紧手中的缰绳，抬眼见那长街对面，骑在马上的江湖掌门，举起长弓对准了他，后头跟着一众举着火把的弟子。 116. 但向来这种场面，大伙都不会直接对打，势必要先说些废话来交代剧情。 掌门虽举着弓，却并不射箭，只将近些年与卢公子的恩怨细说了一遍。 卢文明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利箭出弓，风声尖锐。 他的剑很好，出剑的速度也很快。 江湖里没什么人能和他对上几招。 利箭被寒剑挡下时，两旁檐上忽地跳下几个黑衣刺客，齐齐出手来对付他。 117. 我实在放心不下，掀开车帘，出剑勉强替他拦下了其中一个刺客的匕首，嗓子有点哑，说话时都昏昏沉沉的，说：“你不要伤他……” 我本应是拦不住刺客的，可那刺客把眼神挪到我身上后，忽地不再攻击卢兄，反手去给了他身旁的同伙狠狠一击。 江湖人也分阵营。 我姑且算是卢府的人，所以他们这些围攻卢兄的在我眼里都是红名。 可在我眨眼时，刺客头顶的名字忽地变成了蓝色。 过了须臾，又有两位刺客停了手，竟扭头帮着我们挡住了那些刀剑。 我迷茫着，身上骤然没了力气，差点跪着倒在车板上。有人扶我坐回了车里，我恍惚地睁开眼，发现这位兄台的ID很是眼熟。 闭眼努力想了会，发现这几人应当是当初在街上暗算过我的网友。 车帘又再拉上了。 我听到谁在外头对卢兄说： “江湖大魔头，快带着他走罢。”
第26章 118. 卢文明以为如今腹背受敌，再往哪走都是绝路，可策马扬鞭，往那人群冲去时，竟看到那些江湖侠客们侧身为他空出了一条路，还替他拦下了其他要出手的人。 火把映亮的那些面容，似乎都是他萍水相逢的“友人”。 “大恶人，带他走罢！” “一路这样走下去，没人拦着你们啊！” “伪君子，你不会真想殒命在此处罢？” 风声簌簌，他红着的眼里不停地有热泪滚下来，可脸上却带着笑，扬声道：“卢某还有家室要顾，不愿身消此地……多谢诸位侠士，卢某定然牢记今日恩情！” 夜如此深，可众人手臂举起的火将路照得通明，两旁是刀剑碰撞声，这辆马车却如同进了无人之地，一刻不停地往南奔去。 “江湖道义，何须你言谢！” 他们在他身后喊着。 “不用你们记得恩情，要你们长长久久！” 他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 “要你们长长久久——” 山谷之间，埋伏的侠士们抬起弓箭，铺天盖地落下的却不是箭雨，而是新鲜芬芳的各色花束，骏马踏香而行，飘飘洒洒的花瓣略过他耳畔，微风将他长发扬起，也把他睫毛上挂着的最后一滴泪也含去了。 119. 他驾着这辆载着少侠的马车，看着这山河万景倒退到身后，天上星子点点，没被火光照亮的前路在沉沉夜色中难以辨明。 很快有人驾马赶上来，运着轻功飞身来将灯盏送到了马车上。 在这蜿蜒曲折的漫漫长路上，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过了半生。 120. 我半梦半醒，眯着眼睛，看到帘布被寒风吹起，外边大约是有许多人，很是吵闹。 衣裳被汗湿了，握着剑的掌心里也都是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只是没有力气，昏沉的感觉过后，居然觉得有些轻飘飘的。 我一点点地挪到门边，抬眼去看外头。 先看到了卢兄的背。 再是那些为我们让开道路的江湖人。 他们原本都该是红名，可我们的马车靠近过，那些名字一个个都变回了蓝色。我睁大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难道我已经烧糊涂了么？ “和大魔头到家后，就回去好好吃药！” “还要记得请喜酒！” 我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去看外面的侠士们。 “放了狠话说不退游，那病好了要继续来啊！” 我点头，把下巴埋在了自己的衣袖里，掉下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打湿了袖子。 只是嗓子哑着，不好回复他们什么话。 这里是江湖…… 不止有卢兄，还有这些素昧平生、却出手仗义相助的侠士。 心里知道那升起的烟火和满天的花瓣都是数据，可仍然觉得浪漫，既忍不住泪水，也收敛不住笑容。我将被风刮来的花瓣握在了手心里，感受着它柔软的触感。 蓝色的河跟着我们的马车一路淌下来。 好，要长长久久、长长久久…… 在这马车上，想着他就在帘外，过去的一瞬也可以是长久。 我将头探出了帘幕，扯住了卢兄被风吹起的衣袖。 他没回头，只说：“你睡一觉，睡醒就会到了。” 我问他要去哪。 他跟我说：“我们……去天命不及处。”
第27章 121. 即使是梦，这也是一场很好、很好的美梦。天命不及处在哪呢？我不知道。可卢兄说有，那必然是能找到的。 红色的警告框不停地闪动着。 我靠在马车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122. 我醒来时，叫了声“卢兄”，对着白色的天花板发了会愣，想了好一会，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在哪。 过了一阵，有机器人护士来量我的温度。 我坐起来，呆呆地看了会自己的手。 这里是现实，我已经从游戏里出来了。 坐了会，有几个穿西装、说是游戏公司的人过来坐在了我病床边，问我感觉怎么样。 他们说系统检测出我身体状况不佳，要是不及时强制登出，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所以游戏系统定位了我家的位置，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变成植物人，有些着急地问他们：“那卢……卢公子怎么样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 我想赶紧回去登游戏，但这些人不让我走，说我之前不顾身体状况登陆，神经中枢可能会受影响，还是住院观察一下为好。 把我按回床上后，他们又拿出了一份文件，让我在上面签个名。 文件上说这个游戏后台代码运行出现了一些错误，导致了很严重的漏洞。 他们知道是核心机器感染了病毒，但因为一开始那个病毒并没有造成危害，就没有立即进行处理。 这样拖延下来，排查到昨天，他们才终于找到了病毒所在。 说完这些后，他们问我：“您的游戏ID是［什么几把］？” 本来这句话听起来是挺搞笑的，可事实是我一边生气一边哭，说：“我是［什么几把］，那你们说的是什么几把病毒？” “本来应该在发现病毒时就停止游戏运作，”负责人跟我说，“但那样公司会有非常大的亏损，所以……” “他不是病毒，”我抓着文件，说，“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们在论坛上了解到了您的情况，会对您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他们继续跟我说，“希望您谅解我们的工作，如果不去除一些错误代码，接下来的剧情就无法推进了。” 123. 那就一定要牺牲他吗？ 我离开了游戏，马车上的“我”就不复存在了。这样一个由庞大的数据库和复杂代码创造的江湖，处处都有限制，哪里有什么天命不及处呢。 我宁可我的意识就存在于游戏中，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我也能陪他一起掉进去。 124. “我不要补偿。”我说，“我只要他。” 他们问我为什么，那只是个NPC而已。 “谢谢你们创造了这个江湖，让我能够遇到卢兄。”我把文件推回了他们手里，说，“你们有没有办法……让我变成数据，永远留在江湖里，我跟他一起做乞丐也可以。” 他们盯着我看了会，又互相看了看。 在我低头抹眼泪时，那位负责人又送了一份文件到我面前。 125. 我没仔细看内容，直接跟他们说我不要补偿，也不会签这些。 负责人说：“您再考虑考虑吧，这一份是结婚登记。” 126. 从医院出来，一直到坐上有轨电车时，我的心情非常恍惚。 我签了什么？ 我跟卢兄结婚了？ 那……那就是说，我还可以去游戏里找他吗！ 正这样想着，电车在某一站停下时，有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坐到了我身旁。 他摘下手套时，我看到他手腕上有个蓝色的小月牙，那是仿生人的标记。 我见他要转过头看我，连忙收回眼神，低头去看自己手里拿着的结婚证。 在我翻开证时，忽然感觉到他帽子毛绒绒的边缘擦过了我的脸颊，有点痒痒的。 “［卢文明］和［魏沈末］喜结连理……” 他把上面的字样念了出来。 “你是魏沈末，”他闷闷地笑了，说，“那卢文明是谁呢？” 我怔怔地扭头看向他深色的眼眸，说：“卢兄是……” 127. “小魏是谁的夫人呢？”他把口罩拉了下来，鼻尖和我的轻轻地撞在了一起，说，“原来是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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