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澜念了一大堆,身边的人却毫无反应,他扭头想给这不孝子孙来一拳,却见到谢长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方向。 他一顺势望过去,一位脚踩细高跟、身穿黑西装的女士正跟人攀谈,言语间流出的「陈院士」「王院长」各种职称,听着就让人不太舒服。 那位女士扭过身来,似曾相识的五官让陆以澜顿悟,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洛女士」。 于是陆以澜改成拽了拽谢长安的衣袖,“你姥姥有我爸妈陪着,带我去兜兜风?”
第23章 ◇ “你离他远点,他有病。” 陆以澜上了谢长安开来的车, 这车估计是洛奶奶的,挡风玻璃前放着观音像,行车记录仪上挂着平安扣吊坠, 就连手刹上面都挂着佛珠,陆以澜拎起来收进盒子里。 “看来洛奶奶还不清楚关键时刻踩刹车比念阿弥陀佛更有用, 这普及教育做得一般, 家属要背一口大锅。” 他故意没话找话,谢长安却不作应答,车从停车位开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鸣, 烧胎起步。 陆以澜挠了挠后脑勺,感觉兜风不是个健康长寿的提议。 下回改溜达。 好在驶入弯道后,谢长安迅速地冷静了下来,速度降到符合这辆奶奶车的程度,落下一半车窗, 让凉风灌了进来。 陆以澜手搭在车窗边, 敲着, 使劲琢磨话题, 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没憋出来。 倒是谢长安先把车停在了路边。 “饿么?” 此时11:30, 算是午餐时间, 尽管陆以澜不太饿, 还是用力地点了下头。 “饿了。” 于是谢长安找车位停车,心情影响了技术, 来来回回错了好几次, 才把车板正的停在线内。 两人先后下车, 陆以澜盯着隔壁下来的人, 职业素质超高,他是戴着口罩帽子下来的。 这地方有点偏,路边只有小馆子,陆以澜选了家看着卫生条件尚可的中餐馆,里面就一个人,一盯着手机看的中年大叔。 “吃点什么,两位。” 陆以澜盯着墙上的菜单随便点了几道菜,师傅来了句「稍等」,拿着手机又进厨房了,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们一眼。 于是谢长安拿掉了口罩,帽子,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取出来一袋湿纸巾,开始擦桌子。 “哎。”陆以澜被他的行为逗笑了,“你要是嫌弃,咱俩就开远点。” “不用。”谢长安打量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单用一张玻璃窗隔开的「厨房重地」上,“态度这么恶劣,店也能开下去,估计味道不错。” 陆以澜嘿嘿一笑,“你倒还挺接地气。” 他手撑在谢长安擦干净那一块地儿,问道,“我很疑惑哦,你为什么要当演员?” 虽然他就看过谢长安一部电影——谢影帝目前也就这一部电影拿得出手。 但他能通过角色觉得感知到,他是爱这个职业的,才能将一个与自身毫无相同点的角色演得如此活灵活现。 所以他问的话不是为什么要当演员,而是为什么爱演员这个职业。 谢长安是听懂了的。 “小时候爱看书,”说完,他又摇了摇头,“是只能看书,于是想象自己是书里的角色,或潇洒,或悲怆地走了一生,后来大了一点,知道有一个职业叫演员。虽说人来演绎故事角色「崩坏」的可能性最大,但电影电视剧传播最广,这才能让更多的人读到故事。” “挺好的梦想。”但应该也吃了不少苦,陆以澜把后半句咽下去,不想提起那谁谁。 他问谢长安青铜葵花是不是他第一次演戏,对方回算是,便又追着问第一次演戏什么感觉,那方言是怎么学的,那一脸黑泥又是什么特效装,扯天扯地,就是往最远的地方聊,因为逃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那位洛女士远一点。 但这几年随处可见的「原生家庭」四个字,好像就是在告诉世人,有些事和人是逃不掉的。 谢长安的电话先响,他没接,紧接着是陆以澜的手机响了。 他妈。 “喂?怎么了?” 陆以澜刚听了个开头,就看向了对面的谢长安,对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老板端了两个盘子出来上菜。 “结账。” 老板迷茫地报了个数字,很快就听到了语音播报到账的声音,谢长安转身往停车位走,陆以澜接着电话跟上来。 “好,我们马上回来。” 两人先后上车,陆以澜已经挂了电话,捏着手机琢磨,“要不你别下车?” 谢长安没吭声,他习以为常,不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对自己家里的人他太了解了,外婆来这里,是为了祭奠好友,而洛女士回来,只是单纯地把它当成了一场商务局,两人若是接头必然会吵架。而谢长安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高估了洛女士的道德感,他以为起码对方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场面,起码能看得懂外婆是真的难过。 他们赶到的时候,这边戏已经唱完了。 来祭奠的宾客都在前厅,他们在后面的停车场,洛女士甩着打理精致弧度优雅的大波浪,一脚跨进红色跑车,全然不顾后面哭得肝肠寸断、形象全无的老人。 陆以澜以往见洛奶奶,每次都觉得这是个精致爱生活的老太太,今天见老友最后一面也是细心梳妆过的,只是此时盘着头发的玉簪在地上碎成几段,一头白发散了,整个人瞧着老了十岁。 他身边的人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玉簪,将一截一截断口锐利的簪子捏在掌心里。 陆妈妈替老人将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取下自己发绳扎了一半,谢长安伸手,“我来吧,阿姨。” “哎,好。”陆妈妈收回手,这才得空擦了擦脸。 谢长安将霜白的发丝一拢,编了个三股辫,轻飘飘地垂在脑后,他蹲下来拭去老人脸上的泪水,握住老人落在膝盖上颤抖的手。 “走了,回家。”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牵着带走。 经过陆氏夫妻身前,谢长安微微鞠躬行了个礼,而后昂首阔步往前走了。 陆以澜拿了纸巾递给他妈,搂着安慰了一会儿,几个人情绪终于恢复正常。 “让老师见笑了,哎。” “先弄完老师的葬礼,再回家吧。” 陆以澜帮着接客,送客,等名单上的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便准备着火化。 火化的时间很快,陆以澜想象不到就这么短的时间,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进去,就只剩下了一捧灰出来,好在老人为自己挑骨灰罐精致特别,外面看着五彩斑斓,晶莹剔透。 弄完这些,准备离开的时候,陆以澜经过了那间他们去过又匆匆离开的餐馆,老板还坐在店内打游戏,不同的是旁边叠着几个一次性餐盒。 “爸,停会儿。” 陆以澜下车跑去把那几个餐盒拎了回来,拍了照片想发给谢长安,才发现人还在黑名单里面,赶紧大赦天下,拖了出来。 L:店能开下去果然是有原因的,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发完,陆以澜把手机扣下,知道对面这会儿肯定没时间回复。 弄完老先生的后事,已经是深夜了。 阿姨弄了一桌好菜好饭,但餐桌边的人都没什么食欲,陆爸爸几度拿起筷子又放下,最后陆妈妈也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一声。 “二宝,爸妈现在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支持你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陆以澜叼着筷子,没吭声。 “你以后也要选一个自己爱的人,爱你的人,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是你爱的爱你的,爸妈一定都支持。” 阿姨也在旁边真心悔过,“现在想想,一切的源头都是洛姐当年就是选了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婚后闹得鸡飞狗跳。 虽然她很快离了婚,但因为恨着娘家人,一直凭自己养育孩子,那段时间,是苦了娘俩儿,两个人都是那些年吃的苦受的难太多了,年轻时太看重名利。老了悔悟过来,下一代都定了型,已经没有机会挽回了。” 餐桌边其余几人都看着她,“阿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们几个保姆也是有群的,平常还经常约着打麻将。” 上有太太圈,下面就有保姆圈。 陆妈妈想着老师的后事还是要花几天时间,便让阿姨这段时间想办法多照顾照顾洛奶奶。 “至于二宝,这次难得回家,爸妈恐怕没什么时间陪你咯,世界赛期间,爸妈攒攒假期一定去现场看你比赛。” “好啊,一定得来。” 于是晚餐匆匆结束,菜怎么从厨房出来的,怎么回厨房里去。 陆以澜回房间后,洗漱完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聊天框发了好一会呆,想起了那天谢长安突如其来的一句「专业第一」,他那时不懂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现在却是深刻地懂了。 他退出来给洛水谣发信息,对方也是没回,于是随便开了把比赛视频,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准备听着声音睡觉。 这也是他一手常用催眠手段,就在昏昏欲睡快要失去意识时,铃声突然炸醒,给陆以澜吓得裹着被子摔倒在地板上。 陆以澜抬手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把脾气压下去,轻柔地「喂」了一声。 “我以为你睡着了。” 陆以澜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在被窝里滚了半圈,“还没有,你姥姥睡了?” “吃完药睡下了。” “哎。” 陆以澜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谢长安倒是先开了口,说他习惯叫外婆,因为小时候被养在外省。 陆以澜不会安慰人,也觉得此时安慰人没用,于是将故事往越远的地方扯约好。 “你爷爷奶奶对你如何?” “很好,因为他们那儿全国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我又运气好,是个带把儿的。”最后几个字谢长安带着轻蔑的语气说出来,显然爷爷奶奶的好让他觉得有点无福消受。 陆以澜只好又扯开话题,“你那边还有兄弟姐妹吗?” “有几个姐姐,关系不太好。” 陆以澜算是服气了,又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我有个哥哥,还挺厉害的。” 于是开始聊他哥,他哥小学学习成绩优异,但酷爱掏鸟蛋,初中学习优异。 但酷爱掏鸟蛋,高中学习优异,但酷爱掏鸟蛋,直到高二那年,他掏了喜鹊窝。 他说,你知道喜鹊其实是鸦科的吗,令人闻风丧胆的鸦科大佬,聪明,懂战术,群殴时有鸟望风、有鸟打前锋,然后我哥被打得满头包。 “你哥知道他这么酷爱掏鸟蛋吗?”谢长安在那边笑了,笑声很好听,让陆以澜想到了午后玻璃窗便挂着的风铃声。 他声线是个清亮的少年,剧里也总是这样的角色,现实中却几乎与这几个沾不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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