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野每次用的笔不一样,有时候是黑色的记号笔。有时候是金色的水性笔,有时候像是干脆直接用黑色碳素笔写的字,模模糊糊地氤氲开一大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他是怎么做到又心诚又心不诚的? 顾轻言一条条数下去,一共数出了36条楚山野写的和自己有关的心愿,从三年前的五月到三年后的五月,每个月一条,从无缺席。 他抿着唇后退几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忽地从心底喷涌而出。 顾轻言似乎能看见楚山野伏在石桌边,在无数个朝霞与暮色中认真地写完这一句句话,而后郑重其事地挂在亭子边的栏杆上,让山风将他的愿望传递给九天之上的神明。 一双手忽地从背后伸出来,轻轻覆在他的双眼上。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在这里偷偷看别人的愿望啊?”楚山野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哥,你可真是不地道。” 顾轻言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 “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就来问我嘛,我现场说给你听。” 不远处的山脚下,水上乐园人声鼎沸,终于开始了今晚的第一轮烟火表演。 而楚山野贴在他耳边,在一片沸反盈天中一字一句地将自己重复了三年的愿望说给他听。 他说:“楚山野希望顾轻言,每天开心幸福。” 这句话说完,遮在顾轻言眼上的手慢慢拿开。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恰巧看见今夜的第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上。
第33章 “哥,很久之前我就不想他当我嫂子了。” 水上乐园的烟火晚会一共持续了一个小时,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楚山野和顾轻言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个小时,等临到结束时顾轻言坐得腿有点酸,起身时摇摇晃晃没站稳, 下意识地向楚山野撞去。 “小心点, ”楚山野扶住他,“这儿都是石头,摔一下有你受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顺势牵住了顾轻言的手,顾轻言的指尖在他掌心中蜷缩了一下,像在挠他的手心。 楚山野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连带着那张原本能说会道的嘴也像是被扎了一针,支支吾吾地根本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关于他为什么非要牵顾轻言手的理由。 “我站稳了……”顾轻言轻声说, “你可以放手了。” 楚山野「哦」了一声,有些狼狈地松手,欲盖弥彰道:“真站稳了吗?” 顾轻言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方:“你要和住持师父道别吗?” “不必了……”楚山野说, “不问来路不问去处, 我们的缘分只是借一处地方看烟火而已。” 顾轻言有些讶异地挑眉看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练出来的。” 楚山野说着, 率先带着顾轻言沿着正门的那条石阶缓缓向下:“这么多年的赛后采访练的,这帮记者可能曲解你的意思了, 只要你哪句话说得模棱两可,他们一定会立刻写出来一篇狗屁不通的稿子发散你说的话,压根不考虑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吗?”顾轻言说, “那你好辛苦。” “没什么。” 楚山野伸了个懒腰:“干这行的, 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好走到了一盏路灯下, 禅寺昏黄的灯光映亮了他的侧脸, 顾轻言看见他的表情是平日罕见的严肃和正经。 这个弟弟好像确实长大了不少,顾轻言想。 从前那个为了只猫和小流氓打架的小孩长大了,能保护更多想保护的人和东西。 而与他相比,楚皓就更像一个很典型的,被家长惯坏的,常常无理取闹的坏小孩。 “我什么风浪没见过啊……”楚山野说,“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动作极快地缩到顾轻言身后,心有余悸地看向路灯。 顾轻言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见路灯下有几抹飘忽不定的黑影子掠过,继而一下又一下地撞向灯罩。 哪怕根本碰不到真正在发亮的灯芯,也坚持不懈地绕着路灯盘旋,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 “别怕……”顾轻言说,“飞蛾而已。” “飞蛾而已。” 楚山野躲到顾轻言的另一边,和那盏被蛾子青睐的路灯拉开距离:“哥你不知道有一天杜兴贤递给我一本复盘笔记,我一打开一只飞蛾从里面掉出来,笔记本里全是它翅膀上掉下来的茸毛,我那天洗了五遍手还没脱敏。” “真没事。” 顾轻言哭笑不得,顺手抚了下他的头顶,像在安慰小狗一样:“它们撞路灯呢,没空理你。” 他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道:“其实我觉得飞蛾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楚山野显然还对复盘笔记里夹着的那只蛾子耿耿于怀,“靠一身茸毛就能把我吓去世,多牛。”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顾轻言微微蹙眉,转头看向那盏渐远的路灯,以及灯下重复着扑向灯罩的飞蛾: “它们一生都在扑向光,无论是灯泡还是火堆都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是灯泡还好,顶多被灯罩阻拦。可如果是火堆的话,只要一下就被烧死了。” 楚山野静静地听他说完,微微侧眸看向他的眼睛:“哥,那如果它们是自愿的呢?” “自愿的?”顾轻言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说它们是自愿的?” “你想想看啊,很多虫子这一辈子也就几十天好活,每天不是在吓人就是在繁衍的路上……” 楚山野一本正经地说,“太闲了,也找不到班上,如果忽然有一天蛾子的某个领导说,往后我们这短暂但乏味的一生中必须有一个目标。于是他们就开始寻找光源,试图得到光源。” “给闲得不能再闲的蛾生找点事干,这不挺好的吗?”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石阶底下,能听见水上乐园入口处鼎沸的人声。 潮湿的水雾将初夏的暑气冲散,轻轻附着在人的皮肤上,平添几分黏腻的感觉。 “队长,学霸!你们去哪了?我们找了半天,电话也不接!” 杜兴贤几人正围在门口,看见两人后连忙招手让他们过去:“正准备去吃晚饭呢,你俩吃什么?” 楚山野忽然停住了脚步,伸手拽了拽顾轻言的衣袖。 顾轻言回头,看见他眼中有着罕见的认真。 “蛾子什么也不懂,但是能追逐光源就是他们最快乐的事……”楚山野轻声说,“其实人也一样,这辈子如果能追着一束光活着,倒也不赖。” …… NGU的晚餐选择无非就那几样,烧烤或是小龙虾。 但是他们的民宿靠海,这次的晚餐局就变成了海鲜烧烤。 程凯要处理俱乐部的事,付钱后就去车上等他们了。没人看着这群网瘾少年,他们彻底放飞自我,杜兴贤甚至还悄悄用自己的钱买了两瓶啤酒回来。 “啤的,度数不高……”杜兴贤说,“平时俱乐部不给喝,今天我请客,哥几个别客气。” NGU俱乐部的规定很严,签约选手无论首发还是青训,都不许在基地里喝酒抽烟,违反规定的人轻则罚款,重则直接连续两场比赛不准上场。 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最怕的就是不准上场没有比赛打。所以平时在基地里除非重大节日,没人敢提喝酒这件事。 KPL有几个俱乐部管得不如NGU严,偶尔总有那么几个因为喝酒闹事被挂在热搜上,于是连选手带俱乐部一起罚。 更有甚者管不住嘴也管不住下半身,酒后乱性,被彻底从俱乐部除名,这辈子估计都很难再继续做这一行了。 “都少点喝……”楚山野微微蹙眉,“你就会带坏小孩。” 杜兴贤「啧」了一声,给楚山野倒了一杯酒,「啪」地放在他面前:“队长,就这么一小杯,能带坏谁啊?” 这一小杯确实很小。 这家海鲜烧烤提供的与其说是酒杯,不如说是小茶杯,不过三四厘米的高度,就算满上了也喝不了多少。 “队长,下个周我们好像有活动,经理没说,我先和你说一声。” 童然放下手机拿了只螃蟹,边剥边问:“出来玩之前经理和我提了一句,说是联盟举办线下活动,要我们和城市战队打表演赛。我寻思就一个表演赛首发就不用上了吧,让青训上?” “看程凯安排……”楚山野给顾轻言剥的虾能在碟子里堆成一座山,“他说上哪队就上哪队,反正是表演赛。” “我刚刚搜了下他们的战队成员……”童然说着将手机往他这边推推,指了下其中一个人,“这个TXG的射手好像很强,之前巅峰赛对面排到过他,一带四运营有一手的。” 楚山野「嗯」了一声,却并没有看童然提到的那个射手,目光落在了TXG战队的打野位上。 TXGꔷ吕神。 如果他没记错,那天他第一次硬闯楚皓五排队时,楚皓那个学弟拉来89段打野就叫吕神。 他原本以为吕神只是名字,却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居然真给自己的ID取名叫吕神。 菜得要死,还好意思给自己封神? 楚山野嗤笑一声:“到时候我带队去吧。” “啊?” 童然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他。 之前这种表演赛性质的活动楚山野都不愿意去,宁可自己在基地练一下午的补兵也不出门一步,这次是怎么了?转性了吗? “反正就是表演赛也不是正赛……”楚山野说,“你不是说他们射手厉害吗?带二队小孩去见识见识。” 他说着,转头看向顾轻言:“下周末我们参加活动,你去看吗?” “什么活动?”顾轻言问他。 “电竞赛事的相关活动……”楚山野说,“到时候会有解说,coser和一些展子,我们还会和城市战队打表演赛,挺热闹的。” 顾轻言知道coser。 上次温桥喊他陪着去漫展,因为温桥有一个酷爱ACG的妹妹,征用亲哥做摄影师。 顾轻言在展子里随便逛了逛,却被几个穿着C服的coser邀请一起合照。 理由是他长得好看。 “我看不懂……”顾轻言说,“去了不太好吧?” 楚山野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没什么不好的,拼盘漫展,至少有一半的人也不怎么懂游戏。而且这种活动我们俱乐部一般准备家属票,我……从来没人去看过,有点难过。”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KPL的一些比赛确实会给选手的亲属和家人预留席位,让他们在台下为选手加油鼓劲。 这么几年比赛打下来,其他队员的爸妈兄弟姐妹多少都来过,只有留给楚山野家人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 可他却并不因此难过,因为那几个位置他本来也没想让楚家爸妈来坐,他嫌烦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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