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他问这个问题,根本没想要答案。 “我是做医生的,不算命。”李衡山沉默了一会儿,实话实说。“但只要你抗争到底,我肯定也奉陪到底。” 常宁眨了下眼,眼底的光又慢慢聚拢起来。 去他的天命。 他当然要抗争到底。 “谢谢您,李医生。”常宁站起来,伸出手。 “加油!”李衡山同他握了握,顺势拍拍他的肩,这孩子通透,心性也超乎想象的强大。 然而“强大”的常宁一出他办公室就委顿下来。 他是要抗争到底,可是今天只想躺平摆烂。 “小奕。”他在走廊抓住顾奕胳膊,两腿直发软。“我不想当瞎子……” 顾奕还懵着,扶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也,也没全瞎吧?你现在不是还,还看得到吗?”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清,你离我这么近我都看不到你有几个头、几只眼……” “我还能有几个头?几只眼?”顾奕陷入奇怪的思维里不能自拔。 “小奕,宁宁?”章敏敏过来找江潮,意外看到他俩。“你俩坐这儿干嘛呢?” “敏敏姐。”常宁比顾奕还先一步反应过来。“没干嘛,刚和李医生沟通了下病情。” “哦。那怎么样,放疗有效果了吗?” “嗯。肿瘤缩小了。” “太好了!”章敏敏很高兴。“这得好好庆祝庆祝,走,姐带你们吃大餐去!” 顾奕嘴一撇,哪儿还有心情吃大餐……“不用了,敏敏姐——” “好啊,谢谢敏敏姐。”他说到一半,被常宁打断。 考虑常宁吃不了硬的,三人去吃了一家以面食为招牌的私房菜。吃完饭,章敏敏拜托他俩去陪他试婚礼用的礼服。 “这不应该是江医生的活儿吗?”顾奕边说边看了眼常宁,有点儿担心他的状态。 “他不是忙手术就是忙课题,没空。宁宁你身高和他差不多,等下可以帮我试下西装吗?” “当然,敏敏姐。”他正想找点事情做,好避免胡思乱想。 到了婚纱店里,店员看到常宁,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章,章小姐,您的新郎是,是常先生?!” “当然不是。”章敏敏笑。“我可不敢。” 店员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她们的对话真是奇奇怪怪。 但常宁浑浑噩噩,也没多想,被店员领进更衣室试西装。 章敏敏已事先选好了三个款式,一套白色单扣配红色领结,一套宝蓝色双排扣配波点领带,还有一套中式立领设计的黑色礼服。 三个款式,常宁穿着都好看极了,章敏敏和几个店员看的移不开眼。 店长甚至摸出手机想直接拍照做她们店里的宣传页,但想也知道行不通——常宁已跻身顶流,广告费她们怕是出不起。 章敏敏就没这个避讳,手机喀嚓喀嚓各个角度拍个不停,拍完挑来选去,把最好看的几张发给江潮和顾筠。 发给江潮自然是让他选礼服,发给顾筠却纯粹是让他眼馋了。 江潮还在忙,没有回复,但顾筠的电话立刻打过来:“你在干什么?他中午要午睡!” 刚才章敏敏只告诉他要请顾奕常宁两个一起吃饭,可没说饭后还有活动。 “知道了。”章敏敏捂住话筒,小声嘀咕。“你家宝贝的午睡比天大。” “胡说什么。”顾筠脸红了红。 “完工了,这就完璧归赵。”章敏敏边说边看向常宁,却发觉他状态有些不对。“宁宁?” 常宁坐在等待区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掐着额头,听见她叫,把手放下来,试图回应她,可头疼得实在厉害,他落到一半的手在空气中抓握了下,再次捂上额头。 “头疼?”章敏敏快步走向他。 “还,还好。”他说着,想要起身,却控制不住自己,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 店员都发出惊呼,从洗手间出来的顾奕喊了声“草”,大步流星跑向他:“哥!” “怎么了?” “章敏敏!” 电话里传来顾筠惊怒的声音,章敏敏才意识到她手里还握着手机。 她顾不上回,把手机丢在一边,先上前检查常宁的状态。 常宁跪坐在地上,弓着背,手肘撑地,双手紧紧扣着额头,手背青筋和掌骨根根凸显。他疼的太厉害,却又极力压制,以至气息频频冲击声门却没有发声,只是喉咙间发出打嗝儿似的“吭”“吭”声音。 好在,从外在反应看,他意识还是清醒的。 章敏敏怕他呼吸困难,先把他领口的扣子解开,又安排顾奕:“小奕把宁宁扶起来一些,我看下他瞳孔。” “不……不用。”常宁竖起手指摆了摆。“好,好了。” 他说着,身体果然慢慢松懈下来,缓了一会儿之后,在顾奕的搀扶下坐回沙发上。 店里工作人员都吓呆了,现在才敢靠上前:“要,要叫救护车吗?” 天啊,常宁的病这么严重吗?! 章敏敏代表常宁婉拒了她们的好意,和顾奕一起扶常宁去车上。 走到门口,又被店员追上来,把手机递给她。 章敏敏这才想起顾筠:“没事了。” “你们在哪儿?” “现在回养和。” 顾筠声音沉稳,章敏敏却莫名胆战心惊,总感觉自己要凉。 安排检查后,还是颅内压的问题,护士刚按医嘱给常宁挂上水,顾筠就赶到了。 常宁很困倦,听见了他的声音,想打个招呼,可又懒洋洋睁不开眼。 “那个,对不起啊,顾筠。”他听见敏敏姐跟小叔道歉,却不知道她道的什么歉。 “你明知道他身体情况!找他试什么衣服?”顾筠努力收,收住了声音,但收不住怒气。 “就,就三套……”章敏敏小声争辩。 是啊,试三套衣服,能累到哪儿去,小叔也太把人瞧扁了。常宁迷迷糊糊想着。 “再说也不全怪我。”章敏敏觑了眼顾筠,“搞不好大半还要怪你。” “什么意思?” “小奕跟我说了,宁宁刚从医生那儿知道他视力的事儿。” 室内寂静了好一会儿。 常宁快真的睡着了,又听见敏敏姐开口:“你那么多天都干嘛去了,怎么一直不开口?我还以为宁宁早都知道这件事儿了。这突然一下子……他心里得多崩溃啊。” 倒也没有很崩溃。常宁想。 只是……听起来,敏敏姐也早都知道了……所以,他作为当事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 还有,小叔早就知道,早是多早?为什么不说?早说的话,他可以趁视力还没那么差时去走走看看啊……
第83章 生气了,超难哄 才怪。 针水打完, 常宁也醒了。 睁开眼睛,模糊看到床边有人。 “哥你醒了?”原来是顾奕。 “嗯。”常宁慢慢坐起来。“就你自己?” “小叔也在。”顾奕看了眼床尾。 顾筠紧了紧手杖,从床尾的椅子上起身。 “小叔。”常宁叫了一声, 就错开视线,扶着顾奕穿好鞋站起身。 顾筠心里的石头愈发重,犹豫了下才开口:“头还疼吗?” “不疼。”常宁答了句, 不再开口。 回家路上, 常宁和顾奕都反常的安静。 那安静有形有质, 挤得顾筠透不过气来。 “医生说你要卧床休息。明天的游戏就不要参加了。”他开口打破沉默。 常宁本来靠在椅背上休息,闻言睁开眼睛:“躺游戏舱里不就等于卧床吗?” “那不一样。”进入全息游戏对人体的消耗与进行同等时长的高密度脑力活动接近,并不是件轻松躺平的事儿。 “就让智脑接管你这一轮,下一轮等你休息好了再继续。”顾筠看了眼他倦怠的神色, 知道他会不高兴, 还是再次要求。 “不用。”常宁拒绝。“我不累。智脑又不是我, 怎么保护好你?” 游戏中, 他们可正挂在悬崖峭壁, 不知会有什么意外危险。 “我不需要你保护。”顾筠下意识反驳。“一个虚拟角色而已。死掉又如何?” 常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可嘴笨说不出来, 他抿紧了唇, 侧过脸去不说话了。 顾筠交握的两手互掐了下,该死, 他在说什么…… 顾奕从后视镜看了眼小叔,就好奇——他是怎么做到雪上一直加霜的? 车内又安静下来, 气氛更僵了。 好不容易捱到进家门, 张阿姨大着嗓门迎出来, 张叔、顾奕乃至顾筠, 齐齐松了口气。 “宁少爷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包了馄饨——” “谢谢阿姨,我有点儿累,想晚点再吃。” “哎,好。”张阿姨点点头,担心地看着他走到楼梯处,摸索着找到扶手,慢吞吞上楼。 中间脚被台阶绊到,他身体往前冲了下,又很快站稳。 顾筠下意识前倾身体,顾奕则直接三两步蹿上楼梯去扶他。 “不用。” 常宁挣脱开他的手,自己虽慢却稳地上了楼。 仰头一直看着他进房,顾筠才收回视线: “阿姨把一楼的客房收拾一下。” “啊?有客人要来吗?” “没有。给他住。”顾筠又看了眼楼上。 张阿姨明白过来:“哎,好,我这就收拾。” 六点钟,顾奕进常宁房间叫他吃饭,发现他坐在窗边发呆。 “你没睡啊?”他有些意外。 常宁没回应,像没听见他的话。 “哥——”顾奕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他忽然意识到,对待视力障碍这件事儿,宁哥并不像他以往对待自己的病情那样镇定和洒脱。 也对,这种事儿发生在谁头上,谁洒脱得起来呢…… “怎么了?”常宁这时回过神来。 “下楼吃饭。” “嗯。” “哥——”看着常宁神色麻木,魂不附体地起身,顾奕心一揪,忍不住开口:“我就长了一个头、两只眼。这些事情,不会因为你看不清或看不见就发生任何改变。就……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还是我宁哥——哥你明白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常宁哼了句,脸上神色却生动了不少。 顾奕嘿嘿笑了声,伸出手来要扶他下楼,常宁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要你扶!” 得,跟小叔面前怂得孙子似的,跟他面前还挺傲娇。 顾奕撇撇嘴,按了电梯按钮:“别走楼梯了。” “看不起谁?我还没瞎呢……”常宁说着,摸到扶手迈脚下楼。顾奕没办法,紧跟在他后面,手臂虚张着随时准备扶他。 顾筠在楼下听见他们的对话,紧了紧手里握的药瓶,等常宁下楼后,先通知他:“一会儿让小奕帮你收拾下,搬到楼下来。张阿姨已经把客房打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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