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并不响亮,是只有一旁的陆雪朝能听见的音量。私下说话却用了“朕”这自称,定是生了气。 毕竟陆雪朝是真因为饮酒过度大病一场过的,他肠胃弱,受不得太刺激辛辣的酒。谢重锦什么都能纵着他,关乎他身体健康的不能。 陆雪朝温声道:“臣下回不敢了。” 他也不辩驳,顺着谢重锦的话说声软语,就知道谢重锦这气生不了多久。 果然,谢重锦神色无奈下来:“恃宠而骄,再没下回了。” 他生气也没用,又不能真对陆雪朝做什么,被吃得死死的。 “陛下尝尝米酒。”陆雪朝给谢重锦斟了一杯,递给谢重锦,“臣亲手酿的,这酒不醉人。” 谢重锦神色古怪:“说吧,想要什么?” 帝后之间自称“朕”“臣”,本是最天经地义的事,偏他们不讲究这种礼节,除非是在正式重要场合。谢重锦私下从不与陆雪朝划分尊卑,要是用上这种称呼,反倒更像角色扮演的情趣。 他都说了不再计较,陆雪朝依然乖巧,必有所求。 陆雪朝道:“陛下先喝了这酒。” 谢重锦饮下米酒,果真入口香醇清甜,并不辛辣呛喉,又不会如白水寡淡无味,仍保留了酒味。 “是不是真不醉人?”陆雪朝问。 谢重锦颔首:“确实。” 他都不惊讶陆雪朝能酿出这样的酒了。清疏果真是无所不能。 “那往后我可能想喝几杯就喝几杯了?” 满江红一杯就足以醉人,谢重锦严格限量。要是换了米酒,他就能喝痛快了。 “我当为何突然殷勤,原是在这儿等着。”谢重锦一笑,“许你多饮几杯,只是再不醉人的酒喝多了也伤身,也别过度。” 陆雪朝说:“我自有分寸。” 两人在上头讨论着,众人尝过米酒,都开始盛赞起来。 花颜道:“这米酒香甜醇厚,还不辣喉咙,才一口就喜欢上这味道。我原以为我不会饮酒,原是没尝过皇后殿下酿的酒。” “就是就是。”王以明拍拍林蝉枝的肩,“小林子,这么好的酒你也不偷偷告诉我,让我尝尝鲜,可不厚道。” 秦玉龙放下酒杯:“味道好是好,不过我还是觉得烈酒饮得更有滋味。” “谁不知道秦小将军在军中拼酒没人拼得过。秦小将军千杯不醉,自然喜欢烈酒。我们这些一杯倒,可很是需要这种米酒解馋呢。”沈鹤洲笑道。 赫连奚神色微变。 秦玉龙千杯不醉? ……那他方才说的,是醉话吗? 赫连奚心不在焉地饮下一杯满江红。 米酒也好喝,但他今夜心情不好,但求一醉,可麻痹自己的思乡之情。 秦玉龙身体一僵,见赫连奚只自斟自饮,没太大反应,才放松下来。 谢重锦道:“皇后酿出这样好的酒,朕该赏你才是。” 陆雪朝道:“陛下都快把天下至宝都搬进重雪殿了,再赏重雪殿都没臣容身之处了。米酒是用林公子种的糯米所酿,今日宴席上的米饭也是林公子刚割下的新稻,身上穿的是林公子养的蚕丝种的棉花。陛下要赏,不如赏他。” 柳雁声微笑:“难怪觉得今日的米饭都格外香甜。” 谢重锦:“那便封林蝉枝为司农,专司农业之事。” 司农是长黎的农官,官居正三品,上头还有一品大司农。林蝉枝种地育种尽心劳力,该有封赏,封了司农,日后也还有升职空间。 林蝉枝没想到突然喜从天降,一时懵了。王以明提醒他:“小林子……不是,司农大人,高兴傻了?” 林蝉枝这才离席跪谢:“谢陛下,谢皇后殿下。” 众人纷纷贺喜。 林蝉枝恍惚地坐回席间。他父亲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嫌他种地无用,这辈子最高也不过是个五品官。他这地种着种着,反倒一跃成了三品官。 …… 酒过三巡,柳雁声提议:“中秋光是宴饮多没意思,不如行酒令。正好有皇后殿下的米酒,不用担心喝一杯就醉。” “好啊好啊。”花颜爱凑热闹,立刻举手赞同,“行什么令?” 酒令多种多样,射覆,掷骰,击鼓传花……民间爱用掷骰猜拳定输赢,贵族间都是猜谜对诗的雅兴。 柳雁声略一思索:“今日中秋赏月,行飞花令,但不以花字,该用月字为题。从陛下开始,往左依次接诗,答不上或答错的罚酒。” 飞花令要求严格,不仅要在规定时间内说出带有“月”字的七言诗句,还要按照顺序,第一个人念的诗,“月”字要在第一个字,第二个人的“月”就要在第二个字,第三个人则在第三个字……以此类推,直到第七个人的“月”在第七个字,第八个人再回到首字。不仅考验诗词,还非常考验反应。 花颜一听就萎了:“这是文化人才能玩的游戏,我这等不通文墨的,岂不是要罚酒罚得比这醉蟹还醉?” 王以明连连点头赞同。 王以明不学无术,林蝉枝沉迷种田,花颜胸无点墨,秦玉龙的文采也远不如武功。他们基本就是陪跑。 “重在参与。”柳雁声道,“是皇后殿下的米酒不好喝?答不上就喝酒,三次答不上就出局,看谁能留到最后。” 这话一出,也就没人再拒绝扫兴了。还能出局,不会被罚酒罚到吐。 谢重锦起了个头:“月落乌啼霜满天。” 陆雪朝立刻接上:“明月何时照我还?” 柳雁声不假思索:“沧海月明珠有泪。” 沈鹤洲胸有成竹:“春花秋月何时了?” 傅惜年毫不犹豫:“花有清香月有阴。” 轮到花颜卡壳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二十四桥明月夜!” 秦玉龙念的诗也充满豪情:“会挽雕弓如满月。” 赫连奚高看了秦玉龙一眼:“月照花林皆似霰。” 王以明搜肠刮肚:“呃,八月秋高风怒号?” 林蝉枝绞尽脑汁:“……更深月色半人家。” …… 如此过了几轮,王以明最先出局,随后林蝉枝、秦玉龙也纷纷罚酒出局。花颜因最近跟着傅惜年耳濡目染,学了许多诗,只罚了两杯酒,竟还在苦苦支撑。 越往后,能说的诗就越少,柳雁声、沈鹤洲、赫连奚都已开始迟疑思索起来,只有谢重锦、陆雪朝与傅惜年这个探花郎还信手拈来。 傅惜年道:“湖光秋月两相和。” 花颜冥思苦想许久,想得脑袋都疼了。 虽罚酒只罚了两杯,但他之前喝了几杯满江红,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人晕乎乎的。 他好半天才想出一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错了,要七言,且顺序也不能这么作数的,怎能把上句也算上。”沈鹤洲含笑道。 傅惜年见他有些酒醉,怕是再喝下去要头疼,轻声提醒:“夜吟应觉月光寒……” “什么?”花颜重复了一遍,“夜莺晕厥月光寒?这月光也太寒了,能把夜莺都冻晕了……” 众人一时哄堂大笑。秦玉龙喷了口酒,沈鹤洲笑得直不起腰,王以明都直捶桌子。 捶完王以明才悄悄问林蝉枝:“他们在笑什么?原句难道不是这个?” 林蝉枝:“……你不知道还跟着笑?” 王以明:“重在参与嘛。” 陆雪朝含笑:“探花郎可不能作弊,隔着这么近,当我们看不到你提醒他?” 傅惜年起身:“殿下恕罪,臣看花颜已有些醉,再不能喝了,他这回出局,罚的酒臣便替他喝了。” 说着就自罚了一杯。 “哎呀。”沈鹤洲打趣,“探花郎可真是怜香惜玉呢。” 傅惜年面色微红,坐下不说话。 又过几轮,柳雁声和沈鹤洲也败下阵来。一个是逾时未答,一个是不慎说了之前已有人说过的诗。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陆雪朝就指出来这句是傅惜年先前说过的。 众人暗叹皇后殿下的记忆力真是可怕,竟还能记住什么人念了什么诗。 出乎意料的是,赫连奚竟还未出局,虽已罚了两杯酒,但能和谢重锦、陆雪朝、傅惜年这三个才子一起撑到这里,已很了不起了。 但他看着也撑不了多久。别人罚酒喝的是米酒,他喝的是满江红,且之前喝的比花颜还多,面颊早已红润起来。 再次轮到他,赫连奚面色红得厉害,醉眼朦胧地望着秦玉龙,说出心里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他第一个就杀了秦玉龙。
第61章 酒醉 众人一时安静, 这回没发笑,都赶紧去看陛下皇后殿下的脸色。 且不说这是五言不是七言,不符合题意, 且这下句也不必更不该说出来。宫里多忌讳,这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 在陛下和皇后殿下跟前说是大不敬。何况赫连奚是异国皇子,身份敏感, 要是个多疑点的皇帝, 都要怀疑赫连奚本就是敌国派来的刺客, 酒后吐真言了。 气氛冷凝片刻,陆雪朝打破沉寂,笑说道:“又醉了一个。” 这语气就是不计较。 众人面色一松,席间又活络起来。 “赫连皇子怎么醉得比花颜还厉害?” “是啊, 要的是七言, 又说成了五言……” “罚酒罚酒。九皇子还能拿得动酒杯么?” 赫连奚虽醉了, 这会儿还强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因手有些不稳, 不少酒都洒到了杯子外头。 秦玉龙皱眉, 醉得酒都倒不稳了,竟还要喝。 酒令行不上要罚酒,规矩不能坏, 但若实在不胜酒力, 有旁人自愿代劳也是可以的, 就像刚才傅惜年替花颜喝了罚酒。 秦玉龙犹豫一瞬, 还是没去替酒。 这替酒的一般都是至亲好友, 傅惜年和花颜关系好是有目共睹, 他和赫连奚关系差更是人尽皆知, 这时候挺身而出会很奇怪。 就这么犹豫一秒的功夫,赫连奚已豪情万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让人直呼爽快。但饮完就扔下酒杯,跌进椅背里扶了扶脑袋。 秦玉龙时刻注意着他,见他状似酒喝多了头疼,更怕赫连奚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醉话,得罪陛下,起身道:“陛下,皇后殿下,赫连皇子醉了,臣送他回宫。” 他们宫殿挨得最近,由他负责送回合情合理。只是两人素来不对付,又显得没那么合情合理。 谢重锦没说什么:“准。” 这宫里没一样“奸情”能瞒得过他。谁和谁配对,他都司空见惯了如指掌。就连林蝉枝,在妃线玩家被陆雪朝提前送出宫的结局后,都会嫁给一名王姓商人,幸福一生。 那商人就是王以明。 活了那么多世,见证那么多回,无论谁和谁擦出爱情的火花,谢重锦都不会惊讶了。他也不在乎整个后宫都成双成对,他没把他们当自己的后宫,更不觉得这有损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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