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丛的嗓音没有停顿地钻进他耳道里:“你说过,我们是一个团队,既然是队友就没必要太计较得失。而且我不缺人头。” 不缺人头。多嚣张自信的四个字。 薛景识兀自思考,少见地没接话。 许久没听见回复,路丛眉毛一皱。 他说错话了? 好在下一秒薛景识说:“那就是我在救你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还在计较路丛的那声语气词。 “‘胆子真大’?”路丛重复。 “就当我是在夸你,本意上也是如此。你技术不错,身处困境也能翻盘,很厉害。”薛景识说。 得到表扬,路丛忽然话都不会说了,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不禁独自暗喜,像个极其容易满足的小孩子。 薛景识正色道:“可能你会觉得小题大做,但是一名玩家的心态至关重要,能影响到整支队伍。如果是我的某些行为不妥,那我有必要表明态度,以免引起误会。” 那股欣喜的劲头还没完全消下去,路丛面上不动声色:“不会。” 弹幕一时间两极分化,有激动乱嚎的,也有理智分析的。 【老流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更容易让人误会啊!!!】 【路总好淡定,换作我当场就尖叫了】 【刚看完洲际赛回来,Tenet这句话莫不是在说傅队】 【+1。比赛过后就没见过他人,也不直播,难不成和ZG闹掰了?】 【别乱说好吗,有些人听风就是雨,傅队昨天都发微博说回来了,无语】 【楼上那位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啥今天的训练偏偏就少他啊?】 平日里路丛觉得一把游戏十分漫长,这会儿进了前三名,顺利吃鸡,他反倒觉得没那么慢了,还有点意犹未尽。 趁着结算,康乐栖说:“水哥,下次有机会再组队,拜拜。” 严容:“bye。” “再见。”薛景识准备撤离。 退出房间之前,他听见路丛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个吃鸡号是我借来的。” 言下之意,他不是水哥。 只是一把游戏的缘分,薛景识无法得知对面的人是谁,也没理由去深究。 可他还是作出回应:“账号只是一个虚拟的数据,是谁的无所谓,打游戏的是你本人就足够了。” 路丛缩了缩手指。 而后若无其事地握拳放在嘴边,没来由一咳。 今天直播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中间一点水没碰,路丛这会儿渴得不行。 他退了游戏,去厨房里接水,直到现在才看见耿晏发来的微信,脑子里还一团乱麻。 -大哥,我借你的号玩没,练得咋样? 他发自内心回复。 -不怎么样。 耿晏几乎秒回。 -不能吧!我记得这号的四排分不低啊,这都还能遇见菜比队友? 一向绷得冷硬的嘴角此刻微微上扬,不自觉荡开笑意,很快被路丛压下去。 -恰恰相反,队友很牛逼,吃鸡轻松。 -队友是ZG。 耿晏没再回,不知道是在风中凌乱整理思绪还是像他直播间里的观众一样激动到不会打字。 路丛出厨房。 静谧无声的客厅显得空旷,路丛没有开大灯,因此只有窗外斜进来的月光勉强照亮屋内一隅。 他们家是那种老式的大头电视,经常出故障,陈故燕的维修方法就是靠拍,路朝群则是不知道修过多少次。 如今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电视机播不出频道,成了一块儿没用的废铁常年搁置在电视柜上,也没人去动。 如今看着崭新的液晶电视,路丛除了看着不习惯以外还感到诧异。 路朝群不是那种会花钱在这上面的人。 就在此时,大门的锁芯被人拧响了。 路丛没有多想,回到房间把门锁上。 听见路朝群进门,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 “儿子!你老子我回来了!”对方最终停在了路丛的房间门口,“……妈的,门怎么打不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面前的门被敲得“咚咚”响,每一击都如同敲钉在路丛心跳上,令他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攥着水杯的那只胳膊不可遏制轻微颤抖。 通过音量,路丛似乎看见了路朝群疯狂捶打他房间门的模样。 支离破碎的片段走马灯般浮现在他脑海中,噩梦一样缠着,强制性让他回忆起那段痛苦不堪、令人心悸的无数黑夜。 “死兔崽子,趁老子好好说话,赶紧把门打开!” 一时分不出这句话是虚还是实,一直到路朝群不由分说撞起门,路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听得出路朝群喝了酒,路丛用力咬着牙,努力不让牙关打颤,可发自内心的恐惧怎么也控制不了。 “滚。”他哑着嗓子,声音低到几乎融进深夜。
第12章 路丛能感受到时间流逝,一分一秒,缓慢至极。 无形之中放大的无力与窒闷感横陈在心口挥之不去,凌迟一般刺激他的感官。 短短几秒内,路丛仿佛看见喝得神志不清的男人下一秒破门而入,手里挥舞的劣质皮带不住地往他身上抽。亦或者手中什么也没拿,而是用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拳拳落在皮肉上。 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被路朝群拳打脚踢,无论是路丛的逆来顺受还是陈故燕的忍气吞声,都没有任何意义。 和路朝群一门之隔不知对峙了多久,路丛敏感地听见对方在门背后低声咒骂,最终转身离开。 房间外传来关门声,路丛在原地站了有半分钟左右,手上的力道蓦然一松,脚背上的钝痛将他从片段式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玻璃杯滚离他的脚边,没碎,多了个豁口。 僵直紧绷的脊背卸了劲儿,路丛捡起杯子,第一个念头是还挺经摔。 今晚路丛果不其然做了噩梦,梦回几年前,陈故燕还没有离开这个家,天天被路朝群家暴的日子。 女人姣好的容颜冷汗涔涔,和血色交缠交织,最后模糊成一片。 她捧着男孩儿的脸,将上面的泪痕抹去,“路路,你再忍忍,妈妈带你离开。” 年纪尚小的男孩不像大人,掩不住情绪,轻易落泪。 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母亲,茫然又无措地点头。 画面一切,天光乍现。女人离去的背影坚定决绝,耳边是急切虚浮的“妈妈、妈妈”。路丛追赶着,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终究还是没能换来对方的最后一眼。 于是他停下了,看着自己的母亲越走越远,形同陌路。 梦到这里路丛就醒了。 准确来说他是被太阳光晃醒的。 路丛呆坐在床上,拧过脑袋,思绪发散盯着窗。 天公作美,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因此从大清早开始太阳就出来营业,罕见地洒了几道微弱的自然光束进来。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块空中飞舞的窗帘上。 没拉严实,难怪他在梦里觉得刺眼。 路丛和往常一样出门去学校,一如既往拉个臭脸,像是谁欠他钱似的。 耿晏一早就在校门口蹲他,见他来便忙不迭跟在他屁股后面。 “大哥,你昨天咋没回我消息了?” 路丛脚步不停:“手机没电了。” “好吧不重要。”耿晏不在意,“你昨晚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你遇见——ZG了?” 说到后面他还要装模做样地环顾一下四周,确认没人偷听才放声说话。 听到“ZG”,路丛这才有了点反应。 平稳的步伐轻微一顿,他回道:“嗯。” 憋了一晚上的耿晏这才兴奋起来,连续说了好几个感叹词,转而他又感到不理解:“那是ZG啊!ZG!大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路丛雷打不动,一副拽得天王老子来了都懒得搭理的样儿,就好像在说“全世界我最吊,区区ZG算什么”…… 顿时在耿晏心里树立了一把高大牛逼的形象。 他竖起大拇指,没头没尾:“不愧是我大哥!” 谁能想到令他折服的大哥,在前一天晚上也会对着屏幕那头的人脸红语塞。 耿晏精准捕捉到:“你为啥脸红了?这么喜欢我夸你吗?” 路丛立马沉下脸:“少管。” “我知道了你是喜欢Tenet!”耿晏这一嗓子吼得铿锵有力,不少同学看过来。 见他许久不说话,耿晏这回是真的震惊了,小心翼翼探个头问:“卧槽,真的啊?” 路丛:“……” 路丛发自内心:“他很厉害,没谁不喜欢他。” “也是。”耿晏说,“怪物队嘛,个顶个儿的牛。” 路丛今天不用去兼职,轮到他调休。 当他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看见门口站了个素不相识的女生。 对方看上去应该比他大一点,二十出头的样子。 估计有刚哭过的原因,她的眼睛很肿,见路丛越过她开门,她二话不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他。 “你……你是这里的户主吗?”她语无伦次,到后面抑制不住加大音量,“你是不是住这里?” 路丛直觉发生了什么事。 他欲言又止,这才正眼看向对方,女生身上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工作马甲,胸口印着“家电城”的字样。 几乎是一瞬间,路丛就联想到了客厅里的那台崭新彩电。 那台彩电原本是要送到另一个住址,由于在一个市辖区,那天订单又多,送货时出了纰漏,没仔细核对就送到了路朝群家。 女生先前的委屈一并涌出来,忍不住抱怨:“他收我们电视的时候可理直气壮了,一口咬定说是他儿子送给他尽孝的,当时你们这儿的邻居可都在。” 说到这里女生忍不住看了眼路丛,大概是觉得他一个学生,买七八千的彩电是天方夜谭。 然而路丛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继续说:“结果晚上回到商场,收到经理通知我才知道白天送错了,只好一单一单核对找到这里。可他不认,还强词夺理,说我要是再来找他就报警。” 女生心急得快要哭了:“同学,我只是一个商场的工作人员,赔付不了这么多钱。我愿意好好协商,不报警,只要你们归还电视,可以吗?” “你应该报警的。” 丢下这句话,路丛开门走了进去,留女生一个人在原地发愣,隔了片刻才跟上去。 路朝群很少在家,因此电视机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 女生联系了送货师傅把彩电搬走,这过程中,路丛就在一旁冷漠地观看,沉默不语,仿若事不关己。 女生临走前和路丛道了好几声谢,大概是因为路丛进门前的那句话,她没忍住说:“很感谢你能理解,你是个好人,和你的父亲好好沟通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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