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肉体,还从精神上折磨着一个人的意志。 徐松沉默了很久,鹿屿也举着手机沉默了很久。 最终,徐松嗓音发涩地说:“小屿,这件事你和我,我们都没有权利决定,留给奶奶选择吧,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鹿屿蹲下|身,低低地说:“我知道,我,我只是害怕。” 怕奶奶放弃机会,也怕奶奶选择抓住机会,却要承受无尽的病痛折磨。 鹿屿在和林教授谈过之后,搜了一些化疗和恶性肿瘤相关的资料。 癌症病人经历过多次化疗之后,毛发脱落、体重下降、肌肉萎缩,到后面,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而那些只是文字的描述和相关的图片,旁人永远无法对癌症患者的痛苦感同身受。 无法真切体会,他们到底是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他们现在看似还有选择,其实伸向的,都是无尽的深渊。 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而且……化疗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能够拖延多久,谁也不知道。 “小屿,小屿,你还好吗?” 鹿屿长时间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徐松不禁焦急地开口询问。 “我没事。” 鹿屿手紧紧地抓着旁边的护栏,他刚才只是忘了呼吸,猛地回过神,就像一个溺水之后的人,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挂了电话之后,鹿屿慢慢地走回了病房。 看到他回来,大伯走过来说:“我们出去说吧。” 鹿屿摇头,“就在这儿说吧,奶奶有权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大伯皱着眉很不赞同,“她需要休息,我们出去说。” 他加重了语气,表现得有点急。 鹿雯看着他们,上前一步想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不是很好。 事实上,现在除了奶奶,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有多好。 倒是奶奶开了口:“你们直接说吧,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有心理准备。” 奶奶平时脾气很好,表现得很温和的样子,但其实十分执拗。 只要是她决定的事,谁都反驳不了,包括大伯。 鹿屿坐到病床边,轻声和奶奶说着话,像是在讲睡前故事一般,只是说出的话,没那么好听。 “就是这样,选择化疗的话,可以稍微延缓病情恶化的速度,不治的话……”后面的话,他始终没有明确地说出口,“总之,治还是不治,由您决定,我们尊重您的选择。” “当然要治!”大伯凑上来瞪着鹿屿,“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有得治当然要治!” 鹿屿却没有理他,而是一直看着奶奶。 奶奶也看着他,目光温柔。奶奶一直这样看着他,从来没有变过。 “你想我治吗?”奶奶问。 想。 鹿屿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您不用顾虑我,自己做决定就好。” “我们小屿长大了,孩子大了,总要离开家长去飞的,大人是不会畏惧离别的,是不是?”奶奶拍拍鹿屿的手,轻声说。 鹿屿点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是。” 奶奶露出一个笑容,转过头不再看鹿屿,嘴里呢喃着:“我听到老头子的声音了,他问我怎么还不去找他,他等得好苦啊,我也好想他啊。” “您先休息吧。”鹿屿把她的手放回去,为她掖了掖被子。 奶奶很疲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们三人出了病房,走到楼梯间。 鹿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给大妈和鹿霖打电话吧,奶奶没几天时间了。” 咚! 大伯一脚踹在鹿屿肚子上,鹿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手捂着肚子闷哼一声。 “爸你干什么!” 鹿雯惊叫一声,把鹿屿扶了起来,“小屿你怎么样?要不要去找医生?” 鹿屿摆摆手,忍着腹部的抽痛说:“不用。” 鹿雯转过头瞪着她爸,“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自己什么劲不知道?奶奶还在床上躺着,你是还嫌不够,又想多一个人进医院吗?!” 因为生气,她说话毫不客气。 大伯也并不在意她的语气,而是指着鹿屿说:“我打的就是这个没良心的!你们奶奶最疼的就是他,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这还没怎么样呢就不治了,要是怕出钱我来出!再说这种话……” “行了!”鹿雯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又怕影响到别人降低了音量。 “你都说了奶奶最疼的就是小屿,奶奶现在这样,他只会比我们更难过!你把气撒到他身上,他呢?他能跟谁说去,能跟谁发泄?!你一个长辈,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子!” “雯姐,别说了。”鹿屿搭着鹿雯的手说。 他这会儿缓过劲了,虽然被大伯踹到的地方,和后背撞到墙的地方都很疼,但至少能正常说话了。 “我知道这件事大家都很难接受,但是这是奶奶的选择,我们不能自私地想要留住她,就让她忍受化疗的痛苦。” 他看着大伯,面色平静,“大伯,你多和医生了解一下化疗和癌症相关的案例,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意,同意放弃治疗。” 大伯脸色依旧不是很好,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借着这件事,把负面情绪发泄在鹿屿身上。 在这种时候,他好像还没两个孩子成熟。 不,鹿雯和鹿屿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只是两个小辈表现得比他冷静,他这个家长反而显得很不称职。 可是,这要让他怎么冷静?! 在他的观念里,始终就是有病就得治,从来没有放弃治疗的说法。 更何况,那是他妈啊,是生他养他的人啊。 “雯雯你带小屿去找医生看看吧,对不起,是我失控了,我先一个人冷静一下,霖霖和你妈那边我去说。” 大伯说着,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从鹿屿身上掏出了他的烟盒和打火机。 鹿屿感觉好多了,就没让鹿雯带他去找医生。 第二天鹿霖和大伯母就赶了过来,一家人除了晚上只留两个守夜,其他时候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奶奶。 就算是晚上,无论是守夜的,还是在旁边旅馆住着的,都不太安生。 即便是预料中的意外,也终究是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也永远不会做好迎接意外的准备。 三天的时间,奶奶又三次被推进急救室,两次下了病危通知书。 最后一次出来,医生委婉地说:“做好心理准备吧。” 悬在头顶那把铡刀,终究还是狠狠地落下,所有的侥幸都在那一瞬破灭。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我心里很堵,但没有哭,可检查错字的时候没忍住 我想到了我高一的班主任,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因为癌症去世,我们班里组织去探望他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病,就想着不急,等他回来就好 我一度很后悔,但现在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后悔那时候没去看他,因为去殡仪馆送行的时候,我看到他包裹在布下面瘦小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成年人正常的大小,癌症真的太折磨人了 希望我们在意的人平平安安,我们所有人都是
第83章 意外和明天,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到来。 这三天,一家人都没怎么睡着过。 鹿屿连续守了三天夜,因为他每次睡着都会被噩梦惊醒,要看看奶奶才会安心。 最后一次奶奶从抢救室出来,是住院第四天的晚上。 医生那句话之后,大家都很沉默,气氛安静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奶奶招手把他们叫到床前,“你们三个把手放过来。” 三个小辈照着她的话把手放到床上,奶奶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自己也把手放了上去。 “一家人要互相关心,互相扶持,你们三个记住了,不要因为各自成家就疏远了。” 奶奶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有力,但字字句句都很清晰。 鹿霖眼泪流了出来,他用另一只手去擦。 奶奶温柔地说:“小黑蛋乖不哭啊,我们小黑蛋最坚强了。” 她像哄小时候的鹿霖那样哄他,鹿霖原本只是沉默地流泪,听到她的话,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奶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概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才对着鹿屿说:“小屿,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鹿屿弯下腰低声说:“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不过啊,有人照顾你我就放心点了。”奶奶露出一个笑,“是前几天来咱家那个孩子吧?我看他人挺不错的,应该也会对你好。” 鹿屿一惊,见奶奶没有受到刺激的样子,才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性向的事,自认一直瞒得很好,而且时烽也就去了他家两次,奶奶是怎么看出来的? 奶奶说:“我看到了你书房里藏着的漫画,你看他的眼神也很不一样,我最了解你,能看不出来么?” 鹿屿心里一酸,笑着点点头,“是,您说得对,所以您也不用担心我了。”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嗯,您放心吧。” 这一晚,他们全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奶奶,徐松也赶来了,病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同病房的两个人下午打完点滴都回去了,现在病房里,就只有他们。 奶奶终究没有撑到天亮,但至少让人觉得稍稍安慰的,是她去的时候表情很安详。 没有经历过太多病痛的折磨,奶奶只是看起来比健康的时候瘦了一点。 医院里是不会让逝世的人在病房里停留的,他们办了手续,把奶奶送上了大伯的车。 回到鹿家坪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大伯来不及休息,就去请做法事的“先生”。 因为提前两天打过招呼,说过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先生”们都有所准备,没多久就陆续上门。 丧宴是今明两天,下葬的时间是明天。 晚上做法事的时候,大伯母哭得很厉害,鹿雯原本在劝她,劝着劝着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大伯和鹿霖也哭了一场,只有鹿屿始终面无表情,不哭也不笑。 这个时候倒不会有谁在面上说什么,但难免有人在心里想,鹿屿也太冷酷无情了些。 邻里乡亲的,对他们一家的事都知道得清楚,也知道鹿奶奶平时最疼的就是鹿屿这个大孙子。 平时鹿奶奶去谁家帮忙,嘴里都念叨着自己的宝贝大孙子,有什么好吃的也想着他。 现在人没了,他却眼泪都不掉一滴,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鹿屿此刻脑子里什么也没想,需要他跟着走,跟着跪拜的时候,他就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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