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濒死般的僵硬中回过魂来,在路边拦了辆车,往靖明佳苑赶。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任何社会经验。 脑袋不灵光,做事不妥当,只在下车时后知后觉地给纪决发了一个定位消息,让纪决来找他,然后就冲进了小区大门。 这个小区是封闭的,他没有门卡,但他下车的时候刚好有人开门,他反应极快,推开那人侧身蹭了进去。 对方被他推得差点摔倒,在背后骂骂咧咧。 小区门卫也在他身后呼喊阻拦,左正谊全当没听到,大步往里面跑。 他之所以知道郑茂住在这里,是因为曾经来过一趟。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左正谊想不起究竟是哪一年,只记得当时他和郑茂的关系还很好,郑茂喜欢在他面前装大哥,什么都要炫耀,买房这等大事,自然也要说给他听。 不仅让他听,还要带他来逛逛。 因为郑茂喜欢看左正谊露出艳羡的目光,仿佛这就能证明左正谊比不上他,他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 陈年往事散发着腐烂的臭味,熏得左正谊既愤怒又想哭。 他不明白,郑茂为什么会盯上乌云? 是许宗平看上了她吗?不见得,许宗平怎么会有时间上网关注左正谊的粉丝?虽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还是郑茂故意针对他的可能性更大。 若真如此,乌云岂不是被他牵连了…… 左正谊心慌意乱,拼命往前跑。 他根据脑海里模糊的记忆寻找郑茂家的位置,正在琢磨怎么才能进门,前方忽然冲过来一道人影,长发,脚步踉跄,跑得很急,眼看要撞上他了。 左正谊下意识让路,但在身体还没做出动作的一瞬间,猛地反应过来,他一把拉住这个人,在昏黄的路灯光下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个年轻女生,两眼通红,正在哭。妆已经花了,抬头看他的时候愣愣的,似乎认出他了,又好像已经被吓傻了,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乌云?是你吗?”左正谊只见过她发在微博上的自拍,没见过本人,有点不确定。 女生呆呆地点头,张了张口,但没能说出话,仿佛失语了。 左正谊见到她就松了口气,鼓起勇气打量她的穿着。 衣服是完好的,似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长发在奔跑中被风吹乱了,让她看起来有点狼狈。 左正谊这回才是真正地松了口气,正想开口问点什么,前面忽然有人追了上来,左正谊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微胖的身影——是许宗平。 他还好意思追? 虽然是黑天,但也不至于公然强抢民女吧?精虫上脑的狗男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左正谊心里怒火猛蹿,把已经被吓懵了的女粉丝挡在自己背后,拦住许宗平,在对方还没来得及认出他的一瞬间,一拳打了过去! 左正谊没怎么打过架,全凭怒火支配,倾尽全身力气,一拳不够解气又踹了一脚。 许宗平痛呼出声,捂着肚子蹲下,左正谊第二脚踢在他肩膀上,简直把他踢翻了过去。 这时许宗平已经认出了左正谊,怒目盯着他,骂了一句脏话。 然而,新仇旧恨一起发酵,连带近日来无处宣泄的压抑,将左正谊心里的大火烧成了汪洋沸海。 在这一刻,他愤怒到几乎失控。他的家,他的精神港湾,他的追求和信仰,他最看重的、拼命为之奋斗的一切,都跌进泥里,成了许宗平身上丑陋的肚腩,是一个笑话。 他们要名利,要女人,要用金钱权势把一切天真碾碎,亲手教他见识社会的阴暗面。 有人在乎WSND吗? 没人在乎。 有人能理解十五岁少年背井离乡时的心慌和希冀吗? 没人理解。 “你怎么不去死呢?”左正谊对准许宗平的肚子,狠狠地踹下不知道第几脚,“要不你就死在这吧,人渣。”
第50章 黑白 有些事情既已发生,就有其因由。 这种因由未必符合大众眼里的情理,但从当事人的角度看,它有必然会发生的主观逻辑。 左正谊暴打许宗平便是如此。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才刚照面,左正谊就动手了。在一旁围观的女粉丝惊慌失措,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要拉架——不是担心姓许的,而是怕左正谊下手太重会出事。 可她哪里拉得住? 文明社会有文明的规则,但规则是人定的,其明确的上限与下限是行为的边界,不是情绪的边界。左正谊的情绪已经失控,导致理智丧失,行为也失控。他的手脚都打出了惯性,不知道要停了。 许宗平竟然也不肯求饶,愤怒地威胁他,满口什么“禁赛”“坐牢”“明天要你好看”之类的话,左正谊根本听不进去,还更凶狠了。 他满心痛恨,但恨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许宗平,也不是郑茂,而是由他们二人作镜映照出的世界。 其中包括自以为好心实际上助纣为虐和稀泥的周建康,也包括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跟风嘲讽他的网友,还包括打着爱的旗号“求”他留下的粉丝……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他留恋的都失去了,想守护的都碎裂了,想打倒的却死不了——为什么? 如果这就是长大以后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存在的必要吗? 地球快点爆炸吧。 左正谊打红了眼,有眼泪掉到地上,被黑夜隐没。 他不知道自己手脚并用打了许宗平多久,如果他们在正常情况下交手,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占据绝对上风。 但他动手太突然,许宗平一摔倒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夜色里有风声,哭声,小区保安跑来的脚步声,不远处业主围观的指指点点声…… 似乎有人想报警,但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谁? 左正谊心神恍惚中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其中一个声音很耳熟,但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辨认出声音主人的身份,对方就忽然走近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时地上的许宗平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蛆似的扭了一会儿就不动了,不知是因为昏迷了还是因为痛得不敢动。 左正谊被人拉住,对方力气极大,他被拽得踉跄栽倒,径直摔进一个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脸贴上对方的胸膛,有大衣盖上来,裹住了他。四面八方袭来的风霎时止息,左正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 他回过神,认出了纪决。 “……你终于来了。” 左正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终于”,明明除了下车时给纪决发过定位消息,之后在小区里他一秒都没想起过纪决。 他没想要人帮忙。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想,脑子里是一团浆糊。 直到有人来了,有人抱住他,他才好像忽然被拉回了正常的世界里,稍微冷静了一点,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随之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开始浑身发抖。 纪决感觉到他的颤抖,手臂收紧,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说:“别慌,我在呢。” 纪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失控打人,第一反应是先安抚他。 左正谊被裹在纪决的大衣里,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他抬手抓住纪决的衣衫,忍不住问:“他死了吗?” “没有,哪那么容易死?”纪决回答完,声音忽然冷了几度,不知对谁说,“你发什么呆?救人啊。这不是你老板吗?” 左正谊愣了一下,想抬头看,没有抬头的力气。 紧接着,他听见了郑茂的声音。 郑茂似乎是听见吵闹声才赶过来的,他看见许宗平躺在地上无比震惊,罕见地吐了个脏字:“操,我就去买了包烟,一回头……许总?——许总?你还好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许宗平不出声。 他想伸手去扶,但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骨折之类的伤,不敢轻易下手。 冷不丁一抬头,发现小区保安围了上来,郑茂立马起身解释:“没事,真没事,我们自己家亲戚喝多了,闹了点矛盾。唉,不用报警,没那么严重……对,我是业主,我住206栋,就是前面那个……” 他都这么说了,深更半夜,别人也懒得管闲事。 围观人群散了,现场只剩五人。 左正谊的情绪还没完全恢复稳定,但他记得乌云,想从纪决怀里挣脱出来,看看她的情况。 然而纪决不准他动,牢牢按着他不松手,代替他和郑茂对话。 “怎么回事?”纪决问。 “……”郑茂有点尴尬,但时刻不忘撇清关系,竟然说,“我也不太清楚,怎么打起来了?” 后一句是问左正谊的。 左正谊当即恼了,扒开纪决的大衣让自己重获自由,下一个动作就是冲向郑茂,想踹他两脚。纪决没拦,但郑茂比许宗平反应快,立刻躲出三米远。 他简直是无耻小人的典型代表,左正谊怒火攻心,眼前一阵发昏,低声骂了句:“卑鄙!强奸犯!” “……”纪决闻言愣了下,眼神飘向旁边一直存在感很低的女孩,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左正谊也在看她,郑茂的目光也同时望了过去。 乌云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抬手抹了把脸。这会儿她不哭了,也终于弄懂了自己被骗的来龙去脉——就在发现被骗的第一时间,她除了害怕,还怀疑过:左正谊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共犯吗? 现在她知道不是了。 “我没事。”这个女孩说出了她今晚的第一句话,“我没被……没被那个……” 现场静默两秒。 许宗平仍然昏迷在地上,郑茂在打电话叫车来接,他没叫救护车,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 郑茂不想闹大是因为心虚,但左正谊一点都不心虚。他不管郑茂,也没询问纪决的意见,只问乌云:“我来报警,好不?” 左正谊虽然气势凶,眼睛却是潮湿泛红的,看着她时专注的目光中带几分愧疚和小心翼翼,像一把柔软的刷子扫过她刚刚哭过的脸,给予无声的安慰。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在互联网上,她喜欢他很久了。 那种由网络数据组成的联系并不虚假,她不是左正谊的陌生人。 她接收到了左正谊说不出口的关切和担忧,也忽然明白他眼神中的谨慎意味着什么了,明明他的年龄还没她大,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是怕她万一不幸遇害,受“名节”拖累不愿意报警吗? 所以叫她自己来决定? 乌云不知道她理解得对不对,左正谊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她忽然又想哭了,一面为自己没有喜欢错人而高兴,一面又为喜欢错了俱乐部而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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