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正谊抬眼望去,官宣微博发自十分钟前。 蝎子电子竞技俱乐部:“欢迎新选手Righting加入蝎子大家庭。” 微博附两张图,一张是选手照片,一张是文字介绍。 “AD选手Righting,真名纪决,19岁,籍贯潭舟岛……哎,黛玉,他竟然跟你是一个地方的?这么巧啊。” 左正谊愣了一下:“……谁?”
第3章 旧人 “纪决”。 “潭舟岛”。 左正谊不知多久没听过这两个词了,尘封的记忆猛然开闸,将他冲入时光的洪流,恍然间有人在耳边呼唤:“哥哥,你真的要走吗?” 是十五岁那年的盛夏。 潭舟岛位于东南沿海地区,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每年夏天是旅游旺季。 那天,拖着行李箱的左正谊逆着潮水般涌来的外地游客,往车站走。纪决跟在他身后两米远的位置,亦步亦趋。 “你别跟着我!”左正谊满心恼火,回头警告了一声。 纪决穿着潭舟中学的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打架弄脏的白衬衫。 他的脸也脏了,下巴上有血迹,是别人的血沾到他手背,然后不小心蹭上去的。 他紧紧盯着左正谊,眼神很紧张:“我不许你走。” “关你屁事。”左正谊将行李箱横在他们中间,“我最后说一遍,别跟着我。” “……” 纪决眼眶一红,似乎要哭。 左正谊顿时也红了眼睛,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被他硬生生忍了回去。 纪决在他面前装得越可怜,他越是恶心。 他才不会哭,谁哭谁傻逼。 左正谊迅速转过身,拖着行李箱飞快地走进了车站。 纪决在身后叫:“哥哥。” 他没理。 纪决换了个称呼:“左正谊!” 他还是不理。 纪决似乎终于良心发现,冲着他的背影喊:“对不起——” “你还会回来吗?” 左正谊脚步一顿,依然没回头。 他坐上出省的动车,前往上海。将近八个小时的车程,他哭了一路,哭肿了眼睛,一张脸煞白,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随行人员是WSND的战队经理周建康。 周建康不明就里,见状吓了一跳,以为他忧心前程,便拿出前所未有的哄小孩的耐心,哄着他说:“正谊,别哭了,我们WSND是个大俱乐部,你这么有天赋,会有很多的机会,不会被埋没。” 左正谊仿佛没听见。 周建康说:“现在电竞行业兴起了,直播也很火热,怎么都饿不着。” “……” 左正谊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盯着车窗外。 沿途风景一掠而过,他的少年时代随着滚滚的车轮远去了。 后来,左正谊在WSND安家,与家乡一别四年,再也没回去过。 逢年过节,他会给养父纪国洋发条短信,算是没断绝联系。有时也会给纪国洋打点钱,报答他养大自己的恩情——虽然他从小自力更生,纪国洋基本没管过他,连学费都给不够。 左正谊没想到,纪决竟然会来打职业电竞。 当年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纪决不擅长打游戏。 左正谊是个孤儿。据说,十几年前,他父亲来潭舟岛旅游,与当地女子发生艳遇,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他母亲生下他,没几年就病逝。 他被纪国洋捡了去。 纪决是纪国洋的侄子,也是从小爹不亲娘不爱,被丢到叔叔家当留守儿童。 纪国洋看似是个大善人,实际上是个被老婆抛弃的酒鬼,家徒四壁,只一座老宅,在好心邻居的帮助下,改造成了客栈,租给来开民宿的外地人。 从此他就靠租金过活,没别的工作。 租金微薄,不够酒钱和养两个孩子。 纪国洋当然不在乎,但左正谊不想失学,他从小是个打游戏的天才,从邻居家小孩的游戏机开始,发展到网吧,他帮别人过关、代打,赚两份学费。 他打游戏的时候,纪决陪着他,负责当拉拉队,在一旁喊“哥哥好厉害”。 左正谊被吹捧得飘飘然,纪决看他高兴,就更卖力了,毫无羞耻心地扮成一个天真可爱的废物,张口闭口“哥哥带我上分”。 左正谊真的以为他天真可爱,不仅游戏里会被人欺负,现实里也会。 所以左正谊站得笔直,把自己当成全家的顶梁柱,再苦再累也没有过怨言,遇到害怕的事也不敢退缩——他身后是可怜兮兮的纪决,还能往哪儿退呢? 后来他才知道…… 算了,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纪决来打电竞也不奇怪,无非就是“不擅长打游戏”也是假的,反正纪决嘴里从来没有过一句真话,左正谊一点都不吃惊。 坦白说,四年不见,他的火气早就散尽了。 如今再看纪决,除了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再没别的想法。 左正谊的脸色略微发沉,但队友没发现。 方子航自顾自地讲八卦:“搞不懂,蝎子为什么执着于AD?现在是法师版本啊,不如买个厉害的中单。” 他话音一落,金至秀忽然抬起头,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指着左正谊说:“没有厉害,中单。” 意思是左正谊把所有中单都打趴下了。 左正谊顿时笑了,心花怒放。 公主病中单就是需要被队友捧着,他路过金至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双排吗?金哥。” 金至秀点头,示意左正谊等他打完这把。 金至秀是个相当厉害的AD,上上个赛季的韩国联赛年度MVP。 去年被Lion战队重金挖来EPL(EOH中国赛区职业联赛),刚来中国的时候水土不服,表现不好,被微博和电竞论坛骂惨了。 后来又很倒霉,遇到Lion老板破产,俱乐部新旧老板交接过程动荡,金至秀又被卖了,这次接手的是WSND。 他因此成了左正谊的队友。 不仅电竞圈的粉丝唯成绩是论,崇拜强者,选手也一样。 左正谊是毫无疑问的EPL第一中单,而且和第二名具有明显的实力断层。这样的选手,除了傅勇那种脑子有病的,其他队友不可能不喜欢。 金至秀不想再转会了,并且渴望打下一个有含金量的冠军来重新证明自己,所以他想和左正谊处好关系,好好合作。 等金至秀的时候,左正谊慢吞吞地登录游戏,随手在柜子里翻零食。 基地里有做饭阿姨,很照顾他。见他起床晚了,竟然亲自把早餐端来电脑桌前,让他别吃零食,好好吃饭。 左正谊在队友面前当惯了公主病,但不好意思在长辈面前当巨婴,立刻起身道谢。 阿姨笑了笑:“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说完下楼去了。 方子航笑出声:“黛玉,张姨是不是想给你介绍对象?” “别叫我黛玉。”左正谊无语,“再叫打爆你的狗头。” “刚才叫你都没生气。” “刚才我没听见。” “行吧。” 方子航认输。游戏排队的时候他的手就停不下来,又打开了微博。 “哎,左神,他不仅跟你是一个地方的,而且叫Righting诶,微博上已经有人把你俩扯到一起说了。”方子航对着微博评论念道,“‘right是右边的意思,左神的粉丝爱称是右右。加ing则说明此处做动词使用,动词right是改正、向右的意思,Righting等于正在改正、正在向右。怎么解释都跟左正谊有关’……操,分析得好有道理。” “……” 左正谊一口虾饺没咽下去,噎住了。 方子航说:“你们潭舟岛好像不大吧?一个地方来的,同龄人,还都是搞电竞的……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但他肯定认识你,可能是你的粉丝。” 方子航还要再说,左正谊冷声道:“我粉丝多了去了。” “确实,男明星男明星。”方子航笑了声,把刚才的游戏排队取消,“你俩带我一个,三排呗。” 于是,关于蝎子新选手的话题就此结束。 左正谊、金至秀和方子航一起打三排。 他们都在混直播时长,打得比较随意,但三个职业选手组队打路人局,赢得毫无波折,越打越无聊。 才几局左正谊就厌倦了,直播还开着,他就把游戏关了,下楼散步去。 直播间弹幕瞬间炸锅了: “???” “操,人呢?” “椅子代播,椅子辛苦了。” “黛玉!我的黛玉!你去哪儿?” “大家好,我新来的,请问这个电竞椅就是天才中单End吗?” “耍大牌主播,我爱住了。” …… 左正谊看都不看,伸着懒腰走到一楼。 一楼大厅里挂着WSND的标志。 是一个巨大的队徽,被设计成了科技感十足的灯箱,挂在正对大门的墙上。 灯箱下两排小字: Willpower、Steadiness、Nuclear、Dignity。 信念、如一、聚力、荣耀。 这是俱乐部的建设理念。 “WSND”的缩写便取自于此,但太长的英文单词流传不广,除了俱乐部老板也没人在乎,电竞圈网友把这四个字母娱乐性地翻译为“我是你爹”,并亲切地称他们为“爹队”。 爹队经理周建康正在一楼睡午觉。 他已经发福了,仰躺在沙发上,非常具有领导气质的啤酒肚鼓得老高。左正谊静悄悄地走过来,手欠地故意戳了戳他的肚皮。 周建康被戳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左正谊提前收回手,一本正经道:“这个转会期,我们没有人员变动吧?” 他来谈正事,周建康坐直身体,揉了把脸,说:“暂时没打算,你有想法吗?想换傅勇?” “没啊。”左正谊说,“虽然他很弱智,但也没那么菜。没变动就好,我没别的事了。你继续睡。” 说完他走出大门,往院子里去。 WSND基地坐落在一个电竞产业园里。 附近有不少俱乐部,都离得不远,比如SP、蝎子,大家相当于是同一个小区里的邻居。 门外公园里的喷泉开着。 穿过一层薄薄的水幕,左正谊下意识看向蝎子基地的方向。 巧得很,那边也有一道人影,正单手插兜,倚在一棵大树下,往这边望。 左正谊和那人对上视线。 对方似乎认出他,忽然走了过来。 左正谊微微一愣。 冤家路窄,竟然是纪决。
第4章 重逢 重逢太突然,左正谊还没做好准备,纪决就走过来了。 虽然说,也没什么准备的必要。 四年前分别那天,纪决穿校服,下巴上有打架蹭上的血。身高一米六五,比左正谊矮两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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