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的顿住,半天没说话,转动眼珠回忆自己想说什么。 可是,可是向法庭匿名检举夏的,就是他啊;当时他看见的可不是什么黑头发的人类,而是一位皮肤绿油油的地精,在角落里一闪而过。 那地精身形和人类相仿,反而不像是传统的地精模样,这样,狄一下子就想到了人类这个种族,想到了夏身边生活的那个人类。 他又回想起那一天,偷偷进入夏的屋子。 两把椅子,两双餐具,两双拖鞋搁在楼梯间下方……哪里是夏太孤独产生的幻觉啊,分明,当时就有一个人类,不为人知地陪伴那个精灵。 他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哽咽着,狼狈地想念自己柔软可爱的伴生精灵,他一定会在这时摸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轻声地安慰他。 “她现在死了……被烧死了……”仿佛他在夏房子里点火的那一天。 夏也一下就被镇住了,愣在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看着狄捂着脸,蹲下身,嚎啕大哭。 细成丝的魔力从他的皮肤毛孔里纷纷溢出,但是它们主人没有力气再把它们聚拢在一起,任凭它们飘散在空中。 夏沉默着,在房间里寻找云端,但是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精灵,一个空壳,和一屋子清清冷冷的空气。 …… 云端站在黑漆漆的房屋面前,仰着脸,无言地看着房屋上被烧毁的装饰梁断裂开,砸在地面上。 死去的精灵仍然保持着生前美丽的一面,蜷缩着身子,看不清面容,被一块白布盖住了所有。 所有现场救火的精灵围成一圈,垂着眼睛,寂静地哀悼他们意外失去的同伴。 而云端转头观察远方,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几道人影站立,被夜色遮掩成完全的黑色。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离开……”有精灵喃喃道,“这样好的精灵。” 跟着值夜班的执事大厅来的医师检查了一下,摇头,叹息一声。 “吸了太多的黑烟,还有高温,火没有伤害她,丝洛儿有充足的魔力保护自己不被火焰灼烧,但是她似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有办法移动。” 有人叹息着,有人扭头离去。 精灵们用细腻的白布将她盖住,围成一个圈,接着不知道是谁,先从路边用长杆子挑起一盏灯,高高地悬在精灵沉寂的脸上。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用数不清的灯光,点亮了灵魂回归生命树的路途,宛如洪流中倒映着的点点星火,直到最后一位精灵伸高长杆,将最后的灯挂在生命树上。 一瞬间,所有的灯光熄灭,只留下最后那盏挂在树上的灯。 云端眼睁睁看见丝洛儿的躯壳化成星星点点的魔力闪光,沿着精灵们用长杆挑成的道路,重回生命树的怀抱。 那盏唯一点亮的灯光芒大盛,随之熄灭,挂灯被魔力融化,变成一片长长的,打着卷的金叶子。 那一夜,有很多人没有像往常一样陷入沉眠。 包括亲眼目睹火灾发生的云端,被告知熟人离世的夏,喜欢的姑娘逝世的狄,那些善良而柔软的巡逻组同事,欢呼庆幸的法官,和不清楚态度的贵族与执政官。 “被偷盗的生命树枝是一个机会,”萨默菲尔德·巴尔特道,他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神情平静,“夏不能当执政官。” “纯血是精灵应该坚持的底线,他没有代表身份的伴生精灵,没有尊贵的姓氏和庇护他的家族,这样孤身一人的精灵,是不配被称为殿下的。” “我当时邀请他成为我的家族的一员,当然是因为我挺喜欢他,想要给予庇护……当然,现在他走到这里,也是因为当时不知好歹啦。” “不知好歹……”理查兹站在他身边,给养父倒上茶,他的面容麻木,没有生机,“对,您说的都对。” “以前有个小姑娘帮他,这下没有了,是个精灵都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问题。” 巴尔特推开养子倒上的茶,站在暖烘烘的壁炉面前,虽说拥有魔力使他们不再畏寒,然而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壁炉,还是当下瓦卡耐拉中产阶级以上才有的标志。 他在一处木柜面前停顿,轻佻地吹了吹柜子上的烛台,火苗陡然一晃。 巴尔特先生书房的柜子是理查兹从来没有涉足的地方,他低垂着头颅,看见萨默菲尔德从柜子里取出一枝流转着翡翠光泽的树枝。 巴尔特先生笑眯眯地把树枝放在养子手心,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现在需要你去干这样一件事,不要被外人知道,你可以做的到吗?”他微笑道。 理查兹盯着手心里光泽璀璨的树枝,差点连抓都没抓住,手腕发抖,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差点大喊大叫出来:“生……生命树树枝!!!” “这是法庭上被认为丢失的那只树枝吗?难道不是被什么黑头发人类偷的,而是您……您……”他打了个磕巴,顶着巴尔特的目光,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损伤生命树可是大罪!重罪! 如果是夏干了这件事,他会被拿走执政官的所有权利,终身监禁……如果他不告诉法庭那个人类的消息,很可能会被判下重刑。 而如果是萨默菲尔德,他的养父损伤了生命树,一旦被人发现,他一定会被执事大厅拿走贵族头衔,失去组建家族的权利。 变成普通的纯血精灵后,他会被继续追究责任,下狱或者剥夺金钱。 而偷盗生命树树枝,则是罪上加罪。 想到这里,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看着巴尔特的目光越发迷离而恍惚,萨默菲尔德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可是,大家公认的秘密,”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间,轻蔑地微笑,“用来维护纯血的威严。” 理查兹拿着那截贵重的树枝匆匆往外走,树枝被他用粗麻布包裹,露不出一丝本身的光芒。 巴尔特先生的话语仿佛仍然回荡在耳边:“你去把这截树枝放在夏家里,然后找执事大厅举报。去吧,我们会成功的。” “所有下层的精灵,就不应该妄想我们的东西。” 路上他遇上了狄,有一段日子没见过,对方已经瘦到一种病态的程度,被厚厚的长袍包裹住身体,脸颊灰白,眼睛下方浮现浅淡的红色。 遇见他,对方仿佛稻草垛里受惊的鸟般,忽愣愣警惕起来,眯起眼睛。 “理查兹……” “晚上好,狄。” 他们面对面对视着,明明是从小在同一个苗圃里长大,两边却天差地别,一个穿着华贵的雪白长袍,用漂亮璀璨的宝石装饰自己的头发; 另一个则裹着厚实朴素的袍子,蹬着双棕褐色低调深沉的小羊皮鞋。 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眼睛里都没有多少神采,被生活,被环境压得不得不喘息。 “唔,”狄模模糊糊应一声,抬腿就要离开,被理查兹拦住,不让他离开,“……干什么?”他嗓音沙哑。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要不要?” 理查兹直视着他的眼睛,每个字都十分清晰:“有一定的风险,当然收获巨大。” 这真是个好主意,把这件事推到狄身上去,这样就算最后被发现,也不会落在他身上,他不过是个中间传东西的过路人而已。 “什么事情?”狄的语气很疲惫,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睡他个昏天黑地,没了魔力后总是容易疲倦。 “把这个放进夏家里的柜子。”理查兹把手里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他。 狄接过来:“这是什么?” 他心中萦绕的不祥的预感久久不散,趁着理查兹一个不注意,悄悄掀开布包,往里一瞧,哐当一声,生命树树枝从布包里露出一个角,掉在地上。 理查兹吓坏了,急忙捡起来,强硬地塞进狄怀里。 “反正你不要管别的,只要做好这件事就行,”他近乎咬牙切齿,只是他自己的声调深处都在发抖,“不许……绝对不许告诉别人!” “执事大厅已经联系了医术高明的医生,后天就能从卫星城来瓦卡耐拉,”他蛊惑着,“你要是乖乖听话,巴尔特先生会替你约他,取出你肚子里的魔力矿石。” “夏不过是个死人,你也会恢复魔力……多好的交易!”
第104章 chapter.103 云端和夏最后一次, 坐在尖尖的屋顶上。 远处是巨大的,仿佛翡翠般的生命树,术士眯起眼睛, 看见那片孤独的金黄色长叶在树枝上晃动,而夏拥有精灵卓越的视野, 更容易看见生命树上被隐藏的光秃秃的缺口。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夏对着身旁人说道, 就算那里空荡荡的, 没有人类的存在,“云端……你,你该回去了。” 回到人类的聚居地, 说不定在那里, 可以重新拥有身体。他想到这里, 很轻地停顿片刻。 金发的精灵沉默地垂下眼睫, 黑色的小火苗从他手指间冒出, 被术士呼吸时吹过的风拂过, 小小地跳了跳。 夏没有看见云端的动作,但他知道, 对方一定十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接着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捏了捏他肩颈僵硬的肌肉。 “我放不下你。”云端道,术士严肃地敲敲屋顶, 原本平整的术士长袍袍角被他揉皱,充分看出他万分担忧的心情。 他想一直在游戏里陪着夏, 尤其是在左上角灰色数字越来越少, 而他本身又陷入期末考周的情况下,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下次上游戏时, 夏已经被吊在绞刑架上了呢。云端嘲讽地想着。 术士在屋顶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短柄法杖对准了瓦卡耐拉之外,遥远而广阔的大陆,那里有着平等而充分的自由,足够一位精灵宁静地生活下去。 “夏,我们走吧,”云端不容置疑地宣布,“不要再待在这座城市了,我们去远方,兽人山脉,地精部落,或者侏儒废墟,哪里都好。” 他说着现实时间线的地点,夏对这些陌生的名词并没有什么反应。 “或者,我要带你回我的故乡。” 在云端的回忆里,他没有多少人类主城的游戏体验,但不妨碍他美好地幻想:“那里没有人会歧视一位没有伴生精灵的精灵,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会有很多很多瓦卡耐拉没有的美食和景色,我想你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对吗?当然还有人。” “认识一些新的人,一些新的朋友,他们会带着你生活,人类是互相依赖的生物,没有人能成为一座孤岛,你需要别人,别人也会需要你。” 云端说着说着,蹲下来注视着夏,夏感应到了什么,精灵温柔地转头望来:“你一直都太沉默了,也许是没有新朋友的原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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