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担心的还有陆水,陆水时不时回头找找水泊雨的位置,看着他的脸在清晨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路乐在内圈随行跑,时不时提醒一下:“脚下湿滑,大家都注意脚下啊!注意脚下!” 不远处是跳高组,好像有人不小心崴了一下,令所有教练如临大敌。路乐又跑到大二的队伍去训话:“臭小子别聊了,都注意脚下!” 每个都不能省心,跑个步还能聊起来。路乐黑着一张脸又回来,看到陆水的一刹那又松开了眉头,好在还有个小棉袄,不然迟早被臭小子们气死。 “听说晚上有雨,下午之后的练习都安排在室内馆吧。”他对乖巧的小棉袄说,“宿舍有伞没有啊?” “有的,我有伞。”陆水点了点头,手腕戴着那串佛珠。 听说晚上有雨,但是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下。天还没黑的时候顾风再一次去找教练请假,明志鸿刚看到他的影子就开始皱眉头:“今天又有事?” “还是家里的那件大事。”顾风笑着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重心还是要放在训练上啊,下周开始进度就要赶了。”明志鸿拍了拍他。 顾风的身体晃了两下。“教练,我和四水的组合……” “现在上头还没正式通知,你们先好好练着。”明志鸿语重心长,“你是队里最稳的一个,千万别动摇了。” 看着教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顾风点了点头。 校园门口,顾云早就在车里等着了,电话还没挂断。“你出来一趟,就5分钟。” “我不去,我现在正准备下水呢。”水泊雨说。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了。”顾云说。 “你敢。”水泊雨看了看周围,“你不能找我来,我爸妈那天还问我,说顾风怎么跑训练馆去等你。” “好吧好吧,那你这周末能出来吗?”顾云这时打了下双闪,看见弟弟出来了。 “到时候再说吧,我要下水了。”水泊雨直接结束通话,断得顾云一个措手不及。顾风这时开门上车:“又让我队员挂电话了?” “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能不能管管你的队员,让他出来和我见一面?”顾云心里已经很不爽了,一想起水英姗和袁浩瀚就心情郁结,现在只想找个沙包打上几拳。 “我又不能强迫他出来。再说,他也需要时间消化,我明天会和他谈谈。”顾风系好了安全带,“走吧。” 顾云又冲着北体院的校门看了看,皱着眉头将车开动。 不一会儿,陆水也从校门出来了,手机放在耳边,显然正在打电话。 “我能到你学校门口接你吗?”杜英哲坐在车里问。 “不能。”陆水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 “好吧,不过我还是挺希望能去你校门口接一下,像接小孩儿放学似的。”杜英哲笑着说,“那你过来吧,我就在红绿灯的拐角处。” 空气里的雾气变成了水汽,车灯和红绿灯都笼在朦胧当中,像是真要下雨。陆水慢慢地走向红绿灯,找到了那辆车,上车后将运动包放到腿上。 杜英哲看向他。“你穿太少了。” “我不冷。”陆水回答,气温刚刚有些提升,体院的学生无论男女已经急忙脱掉羽绒服,换成了长袖队服外套。 外套外面再多一件浅蓝色的冲锋衣,虽然陆水不觉得冷,但这一身走在街上确实属于穿的少。 “你现在还年轻,火力壮,我18岁的时候也不知道冷。”杜英哲没着急开车, 陆水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再像上回那样四处找寻异性留下的痕迹。 “肚子饿不饿?”杜英哲将暖风开大,“我带你去吃饭吧?” “我不饿。”陆水摇摇头,“我在食堂吃过。” “食堂……”杜英哲若有所思,“现在大学里是不是都用一卡通了?” “也有刷卡收费的地方。”陆水回答。 “你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多少?”杜英哲问,像是和自己的孩子聊天。 陆水则摇了摇头:“不多。” “那你不收我给你的零花钱?”杜英哲掌握了沟通的节奏,“你得慢慢习惯,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 “我想要的,你买不起。”陆水忽然开口,这时才转向左侧看着他。 杜英哲却没有生气,有点小脾气的孩子更可爱。“对了,我看你戴着手串,你很喜欢这些吧?” 陆水看向自己的手腕,左腕戴着的是队长送的盲盒小鱼手绳,右腕戴着路助教送的开光佛珠。 “上次游泳的时候我看你没有手表,刚好我家有一块新的,没戴过。款式应该挺适合你们年轻人,送你吧。”杜英哲从后座拿过一个正方体礼盒,盒子非常大,用这样的过度包装来盛放一块手表,可以见得里面物品的价格。 大盒子放在了陆水的运动包上,非常占地方,也很有重量感。陆水将它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块高档手表。 “这个很贵吗?”陆水问,“我不懂这些,我只会跳水。” 杜英哲很喜欢看他不懂这些的样子。“不到10万,不是很贵,送你的礼物。” “我不要。”陆水将盒子往后放了放,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又要进入沉默的状态。杜英哲不急不躁,问:“周围有看上的小区吗?” “我没有时间去看,平时都在训练。”陆水也不着急。 “那还是我去看吧,找一个方便你上学也方便我上班的地方。”杜英哲这才将车发动,“现在我们去哪里?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陆水看着外面变绿的红绿灯,整个人沉浸在某种情绪当中:“我学校不远处有一条河,我想去河边走走。” “去河边走走?”这个答案超出了杜英哲的意料。 “是,我想随便走走。”陆水缓慢地说,“小时候,我家长也会带我在河边走,我很喜欢。” “好吧,看来我今天就是你的家长了。”杜英哲伸手调整后视镜,动作就如同他在诊所里调整手术灯一样。车子滑出停车位,融入了车流当中。 由于有雾气和湿气的缘故,河边的温度并不算非常冷,陆水拎着运动包走在石子路上,时不时看向水面一眼。这一路上他都不怎么说话,走到拐弯处却主动指了下横椅:“坐下休息一下吧,我累了。” “好吧。”杜英哲走在他的右侧,两个人一同坐下休息。 “这附近没有什么人来。”杜英哲观察着周遭,长款风衣压在带有小水珠的公园横椅上,正前方就是一块警示牌。 请勿下水,后果自负。 “如果是夏天,这里会非常热闹。”陆水看了看左右两侧,“会有很多学生出来跑步,也会有附近的住户遛狗,放风筝。” 杜英哲点了点头,保持着一个非常礼貌的距离。“你们学校周边的环境真不错。” “是啊,真不错。”陆水重复着,水面仿佛也荡起一层湿气,明明应该像镜面一样的反光感消失了,让人看不到水底。 “这条河平时会有人冬泳吗?”杜英哲指了指警示牌。 陆水笑了笑:“有,因为河边没有防护栏。最冷的时候还有人滑冰,到了夏天就会有人过来钓鱼。” 杜英哲听着他说,同时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我们有时候跑步外训也会到河边来,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全部都是体院的队伍。”陆水指了指。 “想想就觉得热闹。”杜英哲将左腿压在右腿上。 陆水看着他的手,忽然问:“你如果总是在外面住,你女儿不会发现吗?” “你是说以后我们在外面住的事?”杜英哲坦然地摇了摇头,“她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这些年她一直在外面读书,其实家里长期以来就是我一个人住。如果你有兴趣,下次我可以带你回家坐坐,我厨艺不错。” “在外面读书……”陆水忽略掉他后半句话,“她住宿吗?” 杜英哲将两只手交叠地放在膝头。“是,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她说集体生活更热闹些。以前独生子女多,让他们一个人长大也怪寂寞。” 陆水听完后点了点头,像是对他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 “等她将来大学毕业,我打算换一套大房子,给她养些小猫小狗。”杜英哲将围巾摘下来,递给脖子上明显空空的陆水,“你也是独生子女吧?” “不是。”陆水的否认来得很快,也让人很意外。 杜英哲皱起了眉。“你不是吗?” “不是,我有一个哥哥。”陆水的眼神缓慢地往上爬,爬到了他的脸上,看着他的眼睛。 “是亲生哥哥吗?那很少见啊。”杜英哲似乎很疑惑。 “不,不是亲生的,但是我希望他是亲生的。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比我大1岁,小时候,别人都说我们是双胞胎。”陆水继续看着他。 杜英哲眼睛里的迟疑更浓重了。 “对了,我小时候改过名字。”陆水将话题一转,眼睛里的情绪正在迅速褪去,只留下空洞,“我哥和我爸都叫我四水,没改名字之前,我不叫陆水。我哥他叫陈双,左太阳穴上有一块胎记。” 杜英哲一下愣住了。 话音未落陆水已经出手,就连他比赛时候的动作都没有这么快,比他预想中无数次的演练还要快。杜英哲膝盖上的那条围巾在这一刻变成了他的共犯,同时朝着那人的脖子套过去。周围很黑,拐角处刚好没有路灯,但是陆水却把这人看得那么清楚,恨之入骨。 恨原来才是最难放下的东西,每时每刻折磨着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比所有的牙齿一起疼起来还要痛苦。 围巾在杜英哲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像蛇一样,陆水的手臂用上全部的力气,每根骨头都跟着较劲。明明是痛快的事情他却想哭,骨裂一样的幻痛由四肢传递而来,他又笑了,仿佛十几年的艰苦训练就是在等这一刻。 青筋凸棱浮现,关节咔咔作响,舌尖一片甜腥。 手臂一再收紧,陆水用自身全部的力量和体重进行抗衡,同时在杜英哲试图脱困的瞬间提膝顶撞。眼睛里那一瞬间的痛恨和痛苦都已消散,现在只剩下报仇的快意和执行。那一年自己做不到的事,现在终于可以办到了。 如果不是你,我哥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不是你,我哥不会忘记一段记忆。 陆水再次咬紧牙关,泪水顺着眼角大颗掉落,无声润湿了他的面孔。那年他们还很小,哥哥开始攒零用钱,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告诉自己,说要带着自己逃跑,再也不要回家了。 自己很兴奋,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但是一想到和哥哥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只要他们能离开爸爸就行。他们还不懂爸爸的抚摸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察觉出不是什么很好的事,他们也没看到别人的爸爸会那样抚摸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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