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的表情慢慢变得失落。 “小眠。”最终还是她先开口:“你是不是在怨我?” 程眠摇摇头。 陈兰神色低迷:“我知道你是怨我的。” 那时候她能怎么办呢? 自己的未来都是未知数,有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带个孩子跟着受苦,两个人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程眠跟着他爷爷奶奶,至少饿不死。 后来她和带她走的那个男人结了婚,经营了一家小公司,事业有成,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终于记起还有个受苦的儿子。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但这么多年我并没有忘记你。”陈兰说:“一直很想找机会来看你,但是怕你恨我,不想见我,每天生活在愧疚和担忧中。” “好在你平安长大了。” 程眠听她解释,没有打断,等对面说完后,才开口:“所以十几年的时间你从不联系我,等我能自食其力了,终于可以没有负担地和我说话了,是吗?” 陈兰一愣:“不是这样的……” 程眠说:“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可以哭可以闹的,但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兰下意识道:“为什么?” “因为哭闹会引来其他人,你跑不掉了。”程眠语气平静到冷漠:“带着我这个残疾儿子,你没有未来,我的童年没有母亲,会怨恨吗?怨恨过。后悔吗?后悔过。六岁了,我清晰地记得你离开的背影,但我希望我的母亲每天开心,我的妈妈笑起来多漂亮啊,可是我们一起挨打后,她再也没笑过了。” “小时候的我天天坐在门口,幻想妈妈会回来接我,但是现在的我已经长大了,早就不会做梦了。” “我并不在意你有没有组建新家庭,你幸福我会祝福,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程眠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但请不要把我当做抚慰你愧疚的借口。” 陈兰张着嘴,捏着咖啡杯的手猛然缩紧,哑口无言。 好半晌,她深深看着眼前面容陌生的男孩子,道:“你真的长大了。” 程眠说:“我今年二十三了,确实不是小孩子了。” 陈兰勉强扯了下嘴角,恰好手边电话响起,打断两人的谈话。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程眠看见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担忧:“我走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说烧就烧……我知道了,你先去医院,我马上买票。” 挂了电话,陈兰看着眼前的男生,嘴唇嗫喏了好几次后,才小心翼翼出声:“你妹妹生病了,我得回去。” 程眠点点头:“路上小心。” 很平常的语气,听不出其他情绪。 陈兰莫名心慌。 她拿过旁边的手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程眠面前。 “这里面有二十万,是给你准备的生活费。”陈兰满目殷切:“我知道不算很多,但这是我的心意,收下好吗?” 程眠盯着那张卡好一会儿,没接,率先站起身:“不用了,我现在够养活自己,你留着吧。” 顿了顿,又说:“多存点钱傍身总是好的,别再被欺负了。” 他起身,提起袋子,轻声道:“我走了,你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不等回应,他脚步慢慢离开,给女人留下一个跛足的背影。 出了茶饮厅大门,程眠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过马路去了对面公园。 黄昏时分,出来遛弯的人很多,这片管的不太严,两边都是玩具摊。 小孩子缠着大人不走,不买不罢休,等达到目的,开开心心牵着大人的手,甜言蜜语:“爸爸妈妈对我最好了,我爱爸爸妈妈。” 程眠手心发冷。 来到公园最角落,脚边的杂草没人收拾,长了好多,休憩椅都有些潮湿,不太有人愿意坐。 程眠把自己缩在这一块地方。 手机在兜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了眼,是非纵,发来了一则小视频。 傻傻把沙发护手的布料挖破了,正被男人拎着后颈教育,小猫咪睁着双眼,目标瞥向别的地方,根本没在听,特别像被父母教育时的叛逆小孩。 非纵:再闹腾把它送去做绝育。 程眠扯着嘴角笑了下,但是没怎么笑出来。 今天心情太糟糕了,小猫咪都治愈不了。 裴纵之给程眠发完消息后,看见对面正在输入中。 于是耐心等待。 十分钟过去了,还在输入中。 他没忍住。 非纵:? 云程风眠:? 非纵:在写什么小作文? 云程风眠:…… 程眠没想到对方竟然发现了,顿时有点窘。 云程风眠:没有写小作文。 非纵:嗯。 非纵:心情不好? 程眠有时候真的觉得,非纵有读心术,每次都能在他情绪最低谷时恰好出现。 云程风眠:我妈今天来找我了。 裴纵之看见这条,挑了下眉。 他放下小猫咪坐在沙发上。 非纵:嗯。 程眠上次和非纵说过自己的情况,但是没有太详细。 可是非纵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 这次说的更多了点。 父亲家暴,六岁的他已经比同龄人懂得多。 云程风眠:我知道她走了就再难以回来了。 恨吗? 可能吧,只是痛苦比恨多,晚上悄悄躲在被窝抹眼泪,便不记得那些感觉了。 而且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呢?他们两个都是受害者。 只是会忍不住,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望着道路尽头发呆,幻想着哪天她回来接自己了。 后来他慢慢长大,越来越懂事,总有清醒的一天。 结果她真的回来了。 可惜他不是小孩子了,已经不需要了。 程眠以为自己会讨厌的,但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他母亲应该是有愧疚的,但是太在乎现在幸福美好的家庭,毕竟吃过苦的人更懂得珍惜。 程眠于她而言是个未知数,十几年过去,曾经的儿子什么样,谁能说得准。 其实母亲对他是有愧疚的,想要关心,所以决定来见他。 但不知道从何做起。 他们其实都没学会如何面对彼此。 云程风眠:我恨那个男人,等长大了就可以反抗,不用再受他欺负了。 云程风眠:可是他死了。 人都说死者为大,前尘恩怨往事如烟,都该放下了。 程眠想说其实不是的。 他性格软糯但不是没有脾气,也会记仇。 每当断掉的腿开始作痛时,小时候惨痛的记忆就会折磨他一次。 他害怕摔跤,走楼梯小心翼翼,雨天不敢出门。 云程风眠:我宁愿他还活着。 那种恨意被强迫掐掉的感觉,如鲠在喉。 那头静静的,没有回复过。 可程眠知道有人在听。 对面怎么想,其实有些在意,因为他是非纵。 可是顾不上了。 同情也好,觉得他很烦也罢,他们只是网友而已。 就像他瘸了腿,他没说。 至少在游戏,拥有过美好的。 云程风眠:谢谢你听我废话这么多。 程眠起身,准备回去了。 他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时间好长,红色数字有规律节奏地跳。 非纵给他发来了语音。 男声低沉平稳,很柔和舒缓的语调:“小眠,不是你的错,你很棒了。” ——不是你的错。 对啊,不是他的错,他当然知道。 但周围人不那么说。 听得最多,是“这孩子真可怜”“命好苦”“爸死了妈跑了”“腿瘸了以后可怎么过”。 他身上贴满了悲情凄惨的标签,他无能为力,他为改变命运努力过,却没人安慰他一句:不是你的错,你很棒了。 但是非纵知道。 和他隔着一条网线,游戏里只是一堆数据,但是他知道。 程眠放在耳朵边,反复播放。 周边人声嘈杂,他却恍若置身荒岛。 ——小眠。 ——不是你的错。 ——你很棒了。 胸口酸涩的厉害,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连红绿灯都看不清了。 程眠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他喜欢上非纵了。
第53章 红灯停了又亮,身边行人来去匆匆,换了又换。 天色渐渐暗了,路灯亮起来。 公园的游客们陆续回家,摇着扇子聊天,牵着孩子过马路,好拥挤。 程眠不清楚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某瞬间突然醒神。 绿灯亮起,他随着人群往对街走去。 手机紧紧拽在手里,没有再去看。 他是男人,非纵也是男人,喜欢一个同性,是很奇怪的事。 程眠没喜欢过谁,意识里更没有对同性有过特殊好感。 从小到大,他对身边的人都是客气而礼貌,邻居们爱和他聊天说话,是当小辈看,只当他害羞内敛。 同龄人联系的少了,基本都是朋友圈点赞之交,很多人甚至连动态都不发了。 程眠和同性最近亲的一次,是初中被生活委员喂包子。 他太瘦了,同学之间开玩笑要让他长五斤。 早餐的分量对他而言刚刚好,生活委员来的时候已经吃不下了,对方便把包子分成小份,盯着他用食。 吃了几口就够了,生活委员便亲自上手喂他。 当时心中平静无波,也是开心的玩闹。 就算是回忆起,满是青春的美好与怀念,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但是非纵不行。 不用等几年了,哪怕是现在,想起两人在游戏的点点滴滴,都无法控制地冒出雀跃的心情。 根本无法平静。 回到家中,程眠打开手机。 他还没有回复非纵的消息,只是看着对方的头像,一阵酸涩便涌上来。 他对非纵的了解太少了。 非纵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是什么模样? 性格怎么样,做什么工作,对另一半有要求吗? 其实想这些为时过早,甚至完全没有必要。 毕竟他连人家喜不喜欢男生,都无从知晓。 他们只是网友,见不着,摸不到,不是过靠一根网线和一堆数据牵连在一起的普通网友。 程眠:“……” 他不敢再想。 手指戳在两人的聊天框,很想和对面说话,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察觉自己心意前倒是比较大胆,察觉后反而畏手畏脚。 程眠抿唇,手指搁在键盘上,来来回回几次,强忍下聊天的冲动。 “喜欢非纵”这件事对他冲击太大,必须得先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下。
120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