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来的时间不对。”乐太平见孟津四处打量,便主动开口解释,“金谷园向来以春晴之景名动神都。趁着冬日栽下老桃树,待到来年开春,必然愈发烂漫。” 孟津听了,只是潦草地点了点头。因为他这会儿关心的是,排场这么大,楼春山必定有什么计划在等着他,可他还什么都猜不出来。“你刚才说全梅宴,又是什么?” 一讲到风花雪月的事,乐太平立即来了精神,开始逐一解说神都城中新近流行的风味菜色。春天是兰,夏天是荷,秋天是菊,冬天是梅;还要根据时令、节气以及当季出产的果蔬进行搭配,烹调手法也经过反复实验,最终才集合成一份文艺雅致、不落窠臼的菜单。 “……总而言之,想要凑齐这么一桌子菜可不容易,想要做得好久更不容易了。”乐太平如此做出结论,湖边暖阁也已经近在咫尺,“据说楼教主的私房厨子堪比御厨,今日的机会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御厨级别的私房厨子?说的确定不是楼春山自己? 就在孟津暗自嘀咕的时候,已经等在朝南暖阁里的楼春山遥遥起身。他仍旧一身红衣,在灰蒙蒙的冬日里分外显眼。“两位先生竟一齐到了,是楼某有失远迎。” 乐太平忙说没关系,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因为天气寒冷,楼春山立即吩咐下人开始温酒上菜。 前菜是冷盘赏梅八味碟,包括薄如蝉翼的羊糕、酸甜适口的梅干、清脆鲜爽的虾仁等等;热菜三白映梅,太湖三白剁成泥摆在香菇上蒸好浇亮汁,摆盘错落有致;接着是梅子焖肉,樱桃肉用梅干加调料腌制,再和青梅一起小火炖上三个时辰,肥而不腻、又软烂开胃;梅树菜心,在梅树底下生长的青菜自带浅淡梅香,白灼最佳,配上新鲜梅花进肚,更添馥郁口感…… 菜色确实匠心独具,色香味俱全,一般人见不到更吃不着,也确实出自御厨级别的厨子。乐太平非常满意,连声夸奖,手中梅酒和筷子一样没停过。孟津也觉得味道不错,但是他稍稍有些失落:每道菜端上来时他都仔细观察过,没有一道是楼春山亲手做的。 当然啦,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便宜徒弟愿意请他吃饭就不错了,即便可能是鸿门宴…… 他内心暗自伤感,没留意楼春山正悄悄观颜察色。“怎么,有哪道菜不对孟先生口味吗?” “……没有没有,”孟津猛地回神,赶忙拼命摆手,“都很好!随便挑哪个,都是外面酒楼招牌菜的水平!” 楼春山望着他,忽而浅淡一笑。“是这样么?我看孟先生每种就动了一筷子,还寻思这全梅宴属实有待改进。” 啊这,你没事就盯着我吃饭吗……孟津感觉自己后脑流下来一滴冷汗。“我只是……胃口比较小。”因为实际上后面端上来的菜他连一筷子都没动,这话他说得异常心虚。 “原来是这样。”楼春山点头,一幅从善如流的模样,但和他接下来说的内容完全对不上,“这倒是和我师父南辕北辙。” 冷不丁提到操无天,别说孟津差点一口呛死,乐太平也惊住了。“没能一睹操教主的风采,确实是我和孟兄的心中遗憾。”他试图打圆场,同时还努力给孟津使眼色。 孟津接收到了这种暗示。乐太平是好意,他知道,不过傻子才会跟楼春山在操无天的问题上起冲突,尤其在操无天明摆着是楼春山逆鳞的情况下。“乐兄说得极是。”他应和道,“当时我只想着躲麻烦,却没预料到华山之战已成绝唱。” 这会儿,乐太平真的担心地注视着孟津了。“你师父也……”意识到过分敏感,他半路掐断自己的话头,转而道:“今日咱们欢聚在此,就不提伤心事了吧?我正好带了琴,不若给你们奏上一曲?” 乐太平的一曲在外头千金难买,毕竟这要看他心情;这时候居然主动提出要弹琴,可见是有多怀疑操无天和风微生的俩徒弟也会跟俩师父一样打起来。 孟津刚想说你多虑了、我和楼春山的武功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不存在对阵可能,就听得楼春山先开了口:“那楼某真是受宠若惊。实不相瞒,三月三在洛水之上时,楼某远远地望见两位先生琴剑相和,早已心驰神往。” ……胡说八道,你从那时到现在都是在怀疑我和操无天的关系! 孟津的不妙感觉刚冒出个头,乐太平便振奋地接口:“那还不容易?今日孟兄正好在,我们可以再来一次!”他期冀地望向孟津,“也让我再次一饱眼福,如何?” 二对一,孟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在接过楼春山早就准备好的剑时,他愈发确定对方今天请他吃饭就是为了再看一次剑舞—— 非常像操无天剑法的剑舞。 可他现在仍旧只会操无天的剑法,也并不那么坚定地拒绝一切被发现破绽的可能。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回到孟津的壳子里了…… 这么想着的孟津脚下轻点,几步就飞出了暖阁,堪堪立在一张残荷的边缘。待秦王破阵乐的前调一响,他随即拔地而起。 忽一招如长虹贯日,去势猛不可当;忽一招如水天生莲,端得风雨不透。一时间,漫天风过,遍地叶落。衣袂如水般飘扬,剑光却凌厉无匹。在乐曲的千军万马、气势奔腾之象袭来之时,他的剑势也愈发奇疾,萧条肃杀;若此时有人贸然进入他周身十丈,必定会立即殒命。 孟津原本只想要照着之前的样子再来一次,然而,在空中随意腾转挪跃、凌厉风声过耳的感觉实在太好,没两下他就彻底迷上了,不由自主地施展更多。他从没像此时此刻一样理解,他为自己制造这样一片梦境的初衷—— 哪个常年卧床的病患能够拒绝仗剑走天涯、光寒十四州的诱惑呢? 待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孟津也徐徐落回原地。偌大一片荷塘,除去他站立的那片枯叶,其余已经统统不见,干净得像是它们从未存在过。 乐太平刚把琴放下,就迫不及待地鼓起了掌。“漂亮!太漂亮了!我看你消失的半年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找了个僻静的深山老林修炼了吧?” 至于楼春山,早在看出招式之时,就已经走到暖阁临湖那边,双手扣紧了栏杆。乐太平称赞的话他充耳不闻,不期然地落到湖边枯树上的白肩雕他也视而不见,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湖中心的孟津。对方坦然地回视他,面上神情与早前操无天用剑尖指着他喉咙的时候没有半分差别。 “原来如此……”楼春山低声叹息,眼底眸光却如火一般猎猎燃烧,“原来我在那时已经对你一见钟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乐太平:?哈喽?你还记得我在场吗?
第74章 谁先掉马 ……那时?哪个那时? 孟津迷茫了一小会儿,随后想起来了。在胸口受伤之后,操无天曾在院子里练过一回剑,本意是想试探楼春山的意图。当时,操无天故意用性命要挟楼春山,然而对方只回给他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不会”…… 噢,或许不是牛头不对马嘴,而是楼春山已经认定操无天不会真的动手。这推测倒也没错,毕竟操无天想杀人肯定直接杀了,根本不会到最后一刻才来浪费口舌。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法得出那时候的楼春山已经对操无天一见钟情的结论啊?楼春山后头还用计骗操无天下山呢!虽说这相比当胸一剑根本无伤大雅,但照楼春山现在的说法,他岂不是在后悔当初的迟钝?果真半点没有放弃…… 想到此处,孟津忽而凛神。当楼春山说“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一双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不至于吧,光凭剑法他就会掉马? 至于乐太平,他是三个人中最迷茫的。并且,他还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因为其他两人似乎在打只有他俩知道的哑谜。“楼教主有心上人了?”他试着开口打哈哈,“我早前竟没有听说。” 楼春山仍旧死死地盯着孟津。“我倒不觉得乐先生没听说。”他道,唇角微微一勾,“毕竟,孟先生舞起剑来,身姿风采都愈来愈像我师父了。” “可孟兄不是……”乐太平条件反射地想说孟津和操无天是两个人,话还没说完,就震惊地意识到了里头的问题。“你是说,因为孟兄的剑法和操教主相似,所以你……” ……搞替身文学? 这下,连孟津都震惊了。便宜徒弟制造八卦的水平真不是盖的,传出去又是劲爆头条啊! “当然不仅仅因为剑法。”楼春山立即否决了两人脑海里的猜测。“你们要知道,一次相似是偶然,两次相似是偶然,三次、四次……乃至更多,那就是必然了。” 乐太平更迷糊了。因为照这种逻辑,楼春山的意思便是孟津等于操无天!这怎么可能?“今日的酒确是好酒,很让人上头啊!”他勉强接口。 别说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过于拙劣,其余两人也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可能被这么简单地带过去。 “谢谢乐兄帮忙解围,”一直没吭声的孟津最后开口,“看来楼教主与我有些误会,能请乐兄暂时回避一下么?” “孟兄,你……”乐太平还想说点什么,但迎上孟津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之后,他终究点了头。 见乐太平离开,孟津脚尖轻点,轻巧地翻回了暖阁。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喝掉了面前一直没动过的梅酒。“楼教主的必然是什么?”他自下而上抬起眼,仔细打量那张因为逆光而轮廓愈发分明的脸庞,“孟某洗耳恭听。” 楼春山一直望着他,闻言轻轻笑出了声。 确实不仅仅是剑法。从抬起头的姿态到看着人的眼神,从怕麻烦的心理到非常像的脸庞,甚至于孟津和操无天的出现时间都能基本岔开。 “……也许你没特别在意,但孟津交往的圈子实在太窄——”楼春山用手指比划了一截极短的距离,“窄到只有三四个人。这样,我完全可以亲自和他们核对时间,精确到不能更精确。”他忽而动了,斜着身体压向坐着的人,“你猜怎么着?真有那么一次,你刚和乐太平告别,下一刻我师父就睁眼了。” 在楼春山提到NPC出现时间的时候,孟津就知道大事不妙。这个身份的交际面确实窄,满打满算也就乐太平、风微生、代无穷这三个,顶多再算一个阎阗火。风微生自是不可能配合,可给楼春山半年功夫,他搞不定剩下的人才有鬼!而操无天那头,行程基本和楼春山一块,两边核对起来再容易不过。 大意了,在门口看见乐太平时就应该意识到的……今天便宜徒弟摆的确实不是鸿门宴,根本就是请君入瓮啊! 孟津想抹一把额上的冷汗,然而楼春山凑得太近了,他完全不敢贸然动弹。“就算你这么认为,我也不觉得我和操教主长得有多像。”他开口,勉强保持了语气的平稳,“另外,你认为时间对得上说明了什么?你喜欢同一个……”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词代替数据流,他干脆跳了过去,“不管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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