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犀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邵麟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但邵麟毫无反应。 他似乎真的思考了起来。 “如果我要投毒……这取决于我拥有哪些获得毒物的途径,以及我投毒的目的。但更重要的是,”邵麟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眼底毫无温度,“怎么样才能让警察不怀疑我?” 他的嗓音依然很好听,仿佛不是在讲述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计划,而是午夜诗朗读的电台主持人。 “既然对方是一个外卖骑手,那我想,我会使用代谢周期快、麻痹运动中枢系统、以及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感冒药。只要剂量足够大,他大概率会发生车祸,哪怕事后发现药驾,常见的感冒药,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夏熠哼了一声:“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说——如果你真想干坏事,警方拿你束手无策吗?” “夏警官,你想多了。”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再次回到了邵麟脸上,“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罢了。” “还挺不巧的哈,骑手没发生车祸。”夏熠又递过去一份材料。 那是一张三个月前的药店记录。 “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吧,邵先生。”夏熠眼神已经彻底冷了,“这两盒刷你医保卡购买的处方药盐酸氟西汀,被你拿去做什么了?这种药一般都需要长期服用,为何你只购买了一次?以及,你工作单位楼下就能配的药,为什么要开车绕半个燕安城,去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药房购买呢?” 邵麟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想到那两盒氟西汀,他整个人就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男人微微启唇,却又颤抖着闭上了。 脑子里信息太多太杂,一时半会儿捋不清楚。 警方若不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不可能传唤自己。难道,那杯咖啡里有氟西汀?凶手本来想毒他,却意外放倒了外卖小哥?不可能吧。就像夏熠所说,他点外卖,是一起随机事件。小哥送错,也是一起随机事件。怎么可能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精准投毒氟西汀? 有人在监视他家? 邵麟脸色陡然苍白,在讯问室里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 那天晚上,等夏熠终于等到救护车与交警的时候,死者瞳孔已然扩散。交警在现场勘测后,无法明确死者死因,事件无法定性,便转交给了公安。家属觉得事出蹊跷,同意尸检,于是又转去了司法鉴定中心。 本来夏熠捞了个人,也没他什么事了,偏偏尸检结果蹊跷得要命—— 死者仅上呼吸道有少量湖水,无泡沫,无水性肺气肿特征,左右心血浓度并无明显差异,小哥还真不是溺死的。也就是说,落水前,他就已经猝死了。 然而,尸表除几处抓伤外无明显损伤,颅内无挫伤、无出血,左右心室明显扩张,但内外膜光滑,瓣膜完好,冠状动脉无异常。死者有非常轻微的心脏病变,以及相对严重的胃部溃疡。根据法医分析,这些问题都不足以致死。再考虑到死者年轻,无基础性疾病,在非睡眠状态下自然猝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法医又跑了血液与胃容物的毒理化验。 过了两天,结果出来:氟西汀,双阳。 氟西汀是一种治疗抑郁症的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有一定的心脏毒副作用,在部分人群中会造成QT间期延长,以至于心律失常,甚至心脏猝停。 所以,问题来了——死者无任何精神疾病诊断史,医保卡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处方药的记录。他的体内又为什么会出现被管制的精神类药品呢?夏警官觉得奇怪,便展开了调查。 死者名叫罗伟,27岁,周边农村橙县人,三年前来燕安市打工,是‘安心送’快递平台员工。 根据他在外卖平台的记录,事发当晚,8:43PM罗伟接到最后一份外卖订单,于8:58PM成功取货,送货途中发生事故。 交通摄像头捕捉到了罗伟落水前的行程:9:02PM,一切尚且正常;9:06PM,也就是出事地点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罗伟飞速地闯了一个红灯,沿着华容大道笔直坠湖。根据尸检鉴定,合理怀疑罗伟在闯红灯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心脏猝停事件发生在9:02与9:06之间。只是碰巧,这个时间区间内,他没有撞上什么人。 摸排下来,在罗伟接这单子之前,曾与一家名为“旺旺炒粉”的老板对过话。老板说罗伟经常来他的店里吃晚饭,就在出事那天,罗伟照常来了,打包了一份炒粉,并没有堂食,理由是喝了一杯咖啡,感到身体不适,没有胃口。 事后,罗伟电瓶车后备箱中的炒粉与老板的证词相符,以及,死者胃里没有晚饭,只有咖啡。于是警方顺藤摸瓜,沿着咖啡那条线索,摸到了邵麟身上。 …… “我问你话呢?刚不还很多细节、很能说吗?这会儿怎么就哑巴了?”夏熠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压迫感极强地往前一倾,“你这药拿去做什么了?你没有精神科的就诊记录为什么能拿到处方?啊,我忘了,你的同事里,随便能给你开药的朋友,不少吧?” 邵麟再次张了张口,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来,不急,啊?咱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邵麟,你承认自己曾经购买过两盒盐酸氟西汀,对吗?” 邵麟:“……” “你获得这个处方的途径合法吗?” 邵麟:“……” “不说是吗?你清楚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吗?”夏熠音量陡然提高,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嗓音里染上了怒意,“别美剧看多了真以为保持沉默能脱罪,你再不说话你就是不配合调查!” 邵麟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地沉默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正在不受控地加快,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揪住肺部,他无数次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 氟西汀。氟西汀。氟西汀…… 讯问室明晃晃的冷灯被无限放大了,如同记忆长廊被撕开一道裂口,片段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在现实中穿插着闪回。 是不是你?他们为什么特意选了你?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你还不说实话?…… 有人在怒吼。有人在拍桌子。手铐的链子磕到桌角,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又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把整个脑袋按进冰冷的水里…… 邵麟额角沁出了冷汗,心跳快如战前擂鼓,他看着夏熠起身向自己走来……可是自己的五感好像被封印了,与现实之间隔了地日距离。 那个警官在问他什么? 不要这样。太丢人了。控制你自己。 肉色的光影在视网膜上晃动,好像是有人在他面前挥手……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卧槽我还没怎么你呢不带这么碰瓷的啊?日哟,你怎么额头都湿了,该不会要在我面前晕过去吧?你敢晕过去我就敢给你做人工呼吸,啊?” 邵麟伸出手,胡乱抓了两下,最后像是拽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夏熠的手。他借着那人掌心滚烫的温度,终于回到现实里。邵麟纤长的睫毛染了水色,在冷光下如蝶翼颤动……失焦的瞳孔再次聚焦,他看夏熠单膝点地跪在身侧,而自己正死死抓着对方的手。
第3章 错置 邵麟触电似的松手,别开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肘搁在桌上,竖起小臂,五指微张,向夏熠亮出掌心。他没开口,但夏熠就是那么自然地看懂了邵麟的意思——暂停一下。 男人纤长的手指在冷色调灯光下泛着白玉色泽,夏熠盯着他格外突兀的腕骨,莫名的“眼熟感”再次袭上心头。半晌,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行。等你想好了怎么回答,我们再继续。” 夏熠转身离开,吩咐阎晶晶去给人倒一杯热茶。 他一出门,就左拐进了隔壁观察室,墙面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半夜十一点,已经过半了。 房间里人倒是不少。 单面透视镜前站着一位女警,只比夏熠矮一个头,肩挺腰细,光一个背影就飒得不行。 夏熠双眼一弯:“哟,沫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马尾辫在空中划开一道弧线,姜沫抱臂转身,红唇微勾:“周队出去开会了,我替他来看看你。听说有人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夏熠摸着脑壳,笑得狗腿,说在沫爷您眼皮子底下哪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敢上房,我夏某人第一个抽死它。 姜沫眼睛一翻:“法鉴中心的人来找我告状,说什么明明要结的尸检报告,你非要抢去调查?” “他们凭什么结?”夏熠陡然正色,严肃道,“罗伟才27岁,历来身体健康,无任何疾病史。他们白纸黑字一句无明显病变心脏猝停,家属能服吗?” 姜沫蹙眉:“但法医并没有发现致死性病变。你查的这个氟西汀,我听说,非致死浓度?” “是,罗伟体内的氟西汀确实没到致死浓度,而是治疗浓度边界高值。”夏熠语速快了起来,眼神精亮,“但你想想,罗伟没有任何精神病史,他和他的妻子从来没有买过含有氟西汀的处方药。结果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胃里、血里都发现了严格管控的精神类药品,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没错,从法医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个能写进报告的‘致死原因’,但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氟西汀绝对不正常。” 姜沫听了解释,眼神似是温和了一些。她伸手一撸夏熠脑袋,目光再次落到隔壁邵麟身上:“那这人,你怎么看?” 房里有警员迫不及待地想在姜沫前发言:“我觉得这人很有问题!刚才问到氟西汀的时候,这个反应明显不正常吧?” “问题是有问题……”夏熠皱眉,却又欲言又止。 短短两次接触,夏熠自认不太了解邵麟,但唯独一点他能确定,就是这人极聪明,而且半点都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聪明。如果当真是邵麟投毒,他必然会准备好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不会在这么关键的点上掉链子,把怀疑引到自己身上。 “组长组长!”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是与阎晶晶同期的新人警察李福,“我找物业核对过了。刚才说咖啡被送去的那个‘东区6幢1单元402’,业主出差一个月没回来了。也就是说,当时那房子应该是空着的。” “就是他们那个小区太老旧了,只有出入口安了监控,里面查不了。” 夏熠点头:“好。” 房间里的警察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我翻了翻外卖记录,这个罗伟不是第一次送他们小区了,怎么还会放错地方呢?” “假设罗伟没放错呢?那就是邵麟正常收到了咖啡,加料,再以申请退款为威胁,让小哥回去了一趟……” “那邵麟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两个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交集啊?”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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