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亦铭由此推断出方俊宇的一个行为动机:面对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再理智的人也难免情绪用势,方俊宇对那五人恨之入骨,所以他不可能像对待明天海的仇人那样耐心并计划缜密地报复。 于是他忍不住早早杀掉一个伤害他的人,三个月的精神折磨虽然也很漫长,但相对于千叶勇宏的一年制裁堪称仁慈; 方俊宇由此得以暂且平复内心积压已久的怨恨,况且“公平”而论,伤害他最少的人,理应少受些罪痛快点死。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死亡给余下的四人造成巨大的精神恐慌,就像一把死神的镰刀已然吊在头顶,人虽然还活着,可是精神上承受的折磨却让他们生不如死。 接着,第二个青年,在经受了长达一年半的癔症折磨后死亡,过程及死因与第一个青年相同。 可想而之,第二个青年虽然多活了一年,却也比第一个青年多受了一年的折磨。 同样的可想而之,尚还在世的三个人,彼时正处于何等不堪的精神状态。 又过了一年,第三个青年死亡。 仍然活着的两人,一个叫太郎,一个叫幸武;太郎,那天夜里对方俊宇最残暴的人;幸武,会说中文,强迫欧亦铭跪在地上“观看”的人。 他们,当然就是方俊宇恨极的人。 目睹了同伴的惨死,想必太郎和幸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才会不约而同地向警方报案,报案的同时便不得不自首,悉数交代是曾经施暴过的男孩“化成厉鬼”来报复。 警方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的疯言疯语,两人反而歇斯底里起来,把诱骗并侵犯他人的罪行交代得清清楚楚。 虽然事隔多年,受害人也早已“离世”,警方无从立案查证,可是两人的行为太过异常,侵犯的过程交代得又如此清晰,此起事件很快便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两人的家族也因为此事而蒙羞,很快便臭名昭著,家道败落。 两人最终也难逃疯癫的命运,被一个神秘的“鬼魅”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是让欧亦铭感到意外的是,这两个方俊宇最恨的人,本该死得最惨,却一直疯疯癫癫地活到现在。 如果说千叶夫人逃过一劫,是因为方俊宇忙于传播教义而把为明天海复仇的后半场搁置至今,那么,方俊宇又为什么中止了对自己仇人的制裁? 更何况所谓的中止,全然一副就此作罢的态势。 太郎和幸武虽然都已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可是几乎在同一时期,两人身边的“鬼魅”便消失了。 也就是说,方俊宇出于某种原因,结束了对两人的精神制裁。 某种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欧亦铭回想起那天夜里,重伤的方俊宇在昏迷中呻.吟的话:天海……放过我吧……我不想再做魔鬼……天海……错了……我们都错了…… 一定是这样! 十五岁的方俊宇,在遭受了足以让他心哀至死的打击后,被明天海钻了空子,被一套偏激的理论洗脑; 又在仇恨和怨念的驱使下,方俊宇秉承着明天海的教义,在黑暗里编织一张邪恶的网,网结世界各地遭受不公待遇的男孩,用他们自认为公正的方式,惩罚曾经在他们身上作恶的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痛苦在心中慢慢冷却,方俊宇的人格深处,那份原本的良知渐渐复苏,他开始质疑明天海的教义,更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虽然那些人心生恶念,伤害了无辜的人,可是,受伤的人被仇恨驱使,以恶治恶,用更残忍的方式制裁施虐者,这样的做法,真的是在传播爱和正义吗? 渐渐回归善良本性的方俊宇,看到千叶夫人变成精神恍惚的守寡老妇,看到疯癫的太郎和幸武被社会舆论谴责,他一定在想: 够了吧,这样的报复,已经是等偿;算了吧,即使让他们不得好死,发生的事也无从挽回。 揣测着方俊宇的心理,欧亦铭只能深深叹息,俊宇他此时的境遇,也是他人格回归的代价吧。 他在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误入歧途,被明天海的思想污染了人格,他被塑造成明天海的替身、地狱的魔鬼; 而就在他这个魔鬼为明天海代言的十年中,又如法炮制出了第二个魔鬼:如今的路西法,就是当年的方俊宇。 良知回归人格,可是身体还被缠在网中,他曾经亲手编织的网,现在除了他自己,还趴伏着另一只“昂哥立安”。 他想要抽身,可是那只被他亲手栽培的昂哥立安,已经用毒丝将他缠得死紧,他是魔鬼族群的背叛者,如果不能及时脱身,等待他的命运将是被新生的昂哥立安制裁并取代。 俊宇,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逃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 一天的侦查工作接近尾声,欧亦铭照常来到医院,听负责监视顾思辰的同事汇报情况。 事无巨细悉数汇报,是欧亦铭提出的要求,于是那名警员便将顾思辰拉肚子、在卫生间里蹲了二十来分钟的事也说了出来。 欧亦铭听到这里,警觉地皱起眉头。 当夜,将近凌晨一点,顾思辰从病房里偷跑出来,他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发现,便滑进院子翻墙而出。 他用从护士那里偷来的钱叫了辆出租车,顺利到达指定地点。 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大厂房,锈迹斑斑的招牌在门栏上摇摇欲坠,“吉原制业”四个汉字的尾端,是用石灰笔新近写上的一个“明”字。 顾思辰欣慰地点点头,他知道已经有信徒比他先到了。 借着袖珍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柱,顾思辰踉踉跄跄地向厂房深处走进,虽然四下里黑暗阴森,但是一想到前面有志同道合的兄弟在等着,他便坚定地向前迈步。 就这样走了将近十分钟,顾思辰终于看到了另外两道微弱的光柱,他喜笑颜开,抬腿便要向那边的人冲去。 才跑了几步突然被一条细线拌住,细线被扯动的拉力瞬间起动了某个机关,只听彭的一声巨响,偌大漆黑的厂房忽而灯光大亮。 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拿着手电筒的三人相互打量了一瞬,下一秒,三人的目光便被厂房正中的景象牵引过去。 那场面太过震惊,以至于三人的大脑像被瞬间抽空一样未及反映,紧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喝令声便从四面包抄过来。 “不许动!举起手来!”相同意思的话,同时还有日语警察的版本。 原来是尾随顾思辰而来的警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和光亮所慑,本能地以为发生了重大变故,便不约而同地从隐蔽处冲了出来。 可是,当这些荷枪实弹的警察看清了厂房正中的场景,便同那三个人一样,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两个身穿恩奈县警察制服的男青年,背对背坐在地上,精神萎靡浑身淤伤,一根麻绳将两人绑在一起,各自的口中都被绵布堵了个严实,此刻见众人都注视着他们,便双双露出愤恨又懊丧的神色。 在两人身侧,是已经被拆卸下来的两把手.枪,同行们一看便知,枪型是恩奈警方专用。 “这、这是怎么回事?”前来赴约的一名信徒,二十五六岁的文雅男子,战战兢兢地先开了口。 “不是明大人叫我们来的吗?”另一个看上去年轻一些的男孩紧接着追问,从他有些生硬的语调判断,这个男孩应该是日本人。 “对啊!明大人说要找几个他最信赖的人一起密谈处置叛徒的事!”顾思辰毕竟年纪小,一遇到这种突变,便将实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而对面两人的脸色瞬间煞白,紧接着便都露出义愤之色,那个年长些的男人沉声说道:“原来我们都被骗了!叫我们来的不是明大人,而是路西法!” 顾思辰尚不知路西法是谁,却是吃惊不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后的欧亦铭收起了枪,稳步走到那两个被绑的男人跟前,扯出堵嘴的绵布,回头向一个负责翻译的日本警察说道:“劳烦确认一下,这二位是不是你们的人?” 还没等日方上前,被绑男人中的一个便义愤填膺地说了起来。 欧亦铭听不懂日语,但是一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日本信徒的脸色,便知这滔滔不绝的话里没几个好词。 果然,日方负责翻译的警察面带愧疚地复述:那两个人就是在编的警察,也是明少年组织的成员,他们接到路西法大人的密令,今晚在这里对教中叛徒进行肃清处决。 “啊……”顾思辰瞬间吓得腿软,身子一歪便跌坐到地上。 年长的信徒忙走过去,将顾思辰搀扶起来,慈爱地说道:“你一定就是‘小白’吧?我是‘无极’,那位是‘小绵羊’,我们从明大人——真正的明大人那里听说过你的事,你被路西法利用了!你哥哥也被害苦了!” “小绵羊”也走过来说道:“明大人在赴山冢龙介之约的前一天还托付我们,说是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一定要保护好你们两兄弟!哎,真没想到,路西法竟然这么狠!这么快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顾思辰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精神始终处在恍惚状态,全然听不懂他们的话,而一旁的欧亦铭已经把来龙去脉理清了一二。 明少年组织内部已经分化,想必这两个人是明大人——方俊宇的忠实拥护者,路西法同化不成,便索性让这两人消失。 至于顾思辰,不过是一枚弃子,又落到警方手里,是个暗含危机的弃子,就借此机会一并处理。 欧亦铭撇嘴冷笑,看着那两个绑在地上的日本警察,说道:“你们的路西法大人可真是卑鄙,派您二位来执行暗杀,这是要在市民和公仆之间挑事儿啊。” 翻译官先生仔细琢磨了一阵儿欧亦铭的话,很快便惊骇得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便冲着那两人愤慨地质问,一通日语说出来,那两人再次沉重地垂下了头。 这便是默认了,路西法刻意让信徒中的现职警察来执行肃清,为的是营造警方在追查过程中误杀嫌犯的假象,既是借刀杀人,又撼动法律执行者的颜面,打击正义力量的权威。 警察们各自分工,安抚三个信徒,押解两名嫌犯,欧亦铭却在现场四处徘徊,寻找着某些蛛丝马迹。 他要找的,是方俊宇的痕迹。 一定是俊宇,事先推断出路西法的算计,暗中保护着顾思辰及两名忠实信徒,先人一步,在这个厂房里治服了暗杀者。 方俊宇没有将暗杀消息直接告知给警方,也没有暗中阻止那三个暗杀对象前往赴约,而是故意将当事人,以及作为螳螂捕蝉者的警方引到暗杀现场,再以这种震慑人心的方式让路西法的阴谋昭著,于公而言,这便助警方从路西法那里扳回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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