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陈维刚反问:“怎么?你看上去好像比我们知道的多。” 林芬惨然一笑,“打劫幼儿园,挟持学生,是孟德友和缪阿五在酒桌上喝出来的‘豪情壮志’。” 闻衍意料之中地与穆临之对视一眼,接着听林芬继续说:“当时我还在家里,没出来打工,正在给他们做菜,听着像个笑话,以为是他们喝大了的吹嘘,并没有理会,甚至非常厌烦。” “后来孟德友因为欠债还不上钱,去山里躲了一段时间,从山里出来之后他又跟缪阿五联系上了。偶尔还是会计划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但更多的还是想在赌场上以最轻松的方式,把钱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陈维刚:“怎么赢?他们有计划吗?” “有,”林芬嘲讽地笑了声,“连本带利的赢需要本金投入,缪阿五好像从哪儿找到一家社会借贷机构,不需要任何证件和抵押,想借多少借多少,没那么多规矩。他们俩很兴奋,好像随时都能发财的模样,可我觉得不靠谱,就劝了几句。然后被孟德友打了一顿,他觉得我的三言两语会挡住他的财路——当时的孟德友已经完全被缪阿五洗脑了,他认为不破不立,想要咸鱼翻身,必须要胆大包天。” 审讯室内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徐舟吾开始同情这个女人。 陈维刚叹了一口气,问:“然后呢?” “然后我彻底死心,离开洋花岛出来打工。” 事情没那么简单,林芬显然知道更多。闻衍喝了一口茶,继续往下听着。
第60章 喧闹 二 陈维刚有老派刑警的特色,在参与审讯时有自己的特点,他不紧不慢地问:“你离开洋花岛后对于孟德友的动向还能知道那么清楚吗?” “清楚,”林芬说:“他欠的那些钱,债主找不到他的人就会来找我——孟德友每次借钱,第一联系人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陈维刚:“他在那些地方借过钱?” “很多,但一般数额不大,利息也还好。我、我勉强能还上……” “勉强?”陈维刚话锋一转,“所以你后来是还不上了?” 话说到此,林芬突然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疲惫地慢慢开口,“有一天小竺生病,我只能请假回洋花岛照顾他,正好孟德友不在,我松了一口气。家里乱,我趁着空闲里里外外收拾一遍,最后在衣柜最底下的隔层里发现了一份合同。” 徐舟吾:“合同?什么合同?” “看着是份正常的合同,但里面关于钱方面的内容却不正常。”林芬讥讽一笑,“我估计孟德友都没怎么仔细看,除了签字页有痕迹之外,其他都崭新无折。” 陈维刚:“合同是什么内容?你看了吗?” “看了,就是一份高利贷的不平等条约,”林芬说:“我只是没想到,孟德友胃口会大成那样。” 徐舟吾盯着电脑的眼睛往她脸上看了看,“他借了多少?” “合同上写了二十万,扣除砍头息,到手大概十四万,”林芬的声音突然不太平顺,她哽了一下,“九分五的利息,合同上白纸黑字注明了连本带利的还款日期,逾期的话还有一天五百的逾期手续费,再加上各种外加的利滚利。我算不来这些帐,但跟之前的比,我看得出大鱼和虾米的区别。警察同志,这是黑心高利贷吗?” 这叫套路贷,严格来说,比黑心更上一层楼。这份合同上写着二十万,到手估计少得更加惨不忍睹,再加上各种条款,逾期之后,等要债的找上门,已经不是一百万能解决的事情了。 但这怎么可能? 徐舟吾很诧异——申洲市这两年,包括前段时间的扫黑除恶活动,对于这类型的非法借贷黑作坊查处非常严格,仍旧存在的可能性很小。像林芬口中所说的那种大金额、高利息的套路贷作坊,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会一直安然无恙地活跃到现在? 除非是被某种正经企业的遮羞布盖着,才会肆无忌惮。 陈维刚大概也想到了这些,他开口问:“那份合同还在吗?跟孟德友签合同的单位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林芬回想片刻后,摇头:“那份合同后来被孟德友烧了,具体因为什么原因烧的,我不是很清楚。至于名字……我记不太清了,甲方那栏盖着一个红章,是个中介公司,云什么中介的,法人签字很潦草,只能看清楚姓——好像姓舒。” 这个女人身心俱疲,话说到后面,嗓音连贯不起来了,徐舟吾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水。 “喝吧。” “谢谢,”林芬喝了点水,嗓子依旧嘶哑,“看到这份合同以后,我气昏了头,我彻底意识到孟德友他没救了!” 被钱逼到绝路的人会激发潜在的丧心病狂,孟德友在被一帮穷凶极恶的人上门讨债后,为了保命做出点极端的犯罪举动,这是符合逻辑链的。但徐舟吾依旧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条逻辑链很生硬——申洲市的有钱人一捞一大把,有些孩子比孔思童还小,更加容易控制。孟德友跟孔旻没有任何联系,为什么偏偏是他? 徐舟吾想直接问,但领导在身边,他不知道陈维刚的策略,怕坏了他的事,只好先静观其变。 陈维刚耐心地等林芬喝完水后,问:“你知道孟德友为什么绑架孔思童吗?他认识孔旻?” 林芬指尖泛白,他用力地捏着杯壁,似乎在组织语言回答这个问题。 “那天之后我就把小竺带出了洋花岛,当时觉得自己可以一边带着他一边上班,可我在本市没有住处,住在雇主那儿寄人篱下,他们不同意。没办法,等小竺病好之后,我只能再把他送回去。”林芬说:“送回去当天,孟德友和缪阿五居然在。我怕了他们,不敢进去,就躲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陈维刚:“你听到了什么?” “孟德友的赌博一开始是接触麻将开始的,后来他越赌越大,涉及的钱也越来越多,慢慢地就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牌桌了。认识缪阿五后,他最开始接触的是个线上多平台,那段时间我看他天天捧着一个手机,好像赢过,因为有几天心情不错。不过,这个东西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最后肯定会输得底裤也不剩,可孟德友还是认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林芬顿了顿,她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个线上网站不能交易太大数额的钱,而且输得快来得慢,孟德友贪心不足蛇吞象,在缪阿五的撺掇下进入了一个线下赌庄。” 徐舟吾差点跳起来,“什么玩意儿?线下赌庄?在哪儿?” “我不知道,这是我从他们口里听出来的,”林芬摇摇头,说:“孟德友和缪阿五...还有一帮人,是被人蒙着眼睛,带上一辆面包车,七拐八绕带过去的。根据他的意思,等他们被允许摘下眼罩时,人已经在赌庄里面了。” 陈维刚:“一帮人?” “是,”林芬说:“好像他们那批人固定在八个左右。他一共在赌庄里待了三天,头两天赢了十多万。孟德友洋洋得意,开始上头,等到输得榨不出水被人扔出来时,他门已经欠了五十多万。” 徐舟吾僵直着脊背,在温度适宜的审讯室生生被逼出一额头热汗——如此大的涉案金额赌庄,他们为什么能藏得这么好! 芋沿。 林芬:“孟德友和缪阿五在赌庄差点被人打死。没有钱,贱命一条,打死就打死了呗,可偏偏自己还惜烂命——那个借他们钱的中介,就是赌庄的人介绍的。” “什么!”徐舟吾猛地起身。 循环产业链清楚了。 那关孔旻什么事? 徐舟吾定下心神,他看了陈维刚一眼,得到默许后,问:“孔旻参与其中了?孟德友认识孔旻?” “不认识,”林芬摇摇头,“像他们那样的人,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只在电视上见过一两面。不过孟德友在孔旻的快递公司上过班,好像有一次运输车队剪裁,孔旻去了现场说过两句话,孟德友就记住了。” 徐舟吾:“记住了?” “孟德友浑身上下找不出优点,就耳朵好使,不能说过耳不忘,但他分辨音色的本事很好,”林芬眉头微簇,看上去也有些困惑,“他说他蒙着眼在赌庄时听到过一个人的声音,赌庄伙计对这个人很客气,口口声声称他为老板——这个人的声音跟孔旻一模一样。从此以后,孟德友吃了秤砣铁了心,认定孔旻就是害他钱财两空的幕后人。” 虽然好像说得通,但徐舟吾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眼见尚且不能为实,何况用耳朵听,这要是听错了,孔旻和孔思童不是冤得很了? 陈维刚安安静静地听林芬说完后,把作坊和赌庄放到一边,话锋一转,问:“说说绑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林芬说:“其实我一开始了解的并不是绑架。” 徐舟吾眼皮一跳,心里有了猜测。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缪阿五劫持幼儿园事情原本还有孟德友一席之地,他们最开始在酒桌讨论的‘豪情壮志’就是这个。”林芬说得很慢,“一开始大概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后来欠的钱越来越多,被逼急了,他们真的敢干!我在门口看他们喝酒,听得毛骨悚然——他们居然能在酒桌上把整件事情策划的这么详细,从选目标学校、踩点、交易赎金到实施时间及过程细节,他们洋洋得意自以为天衣无缝!” 徐舟吾:“这案子我参与了,缪阿五就在我眼前被击毙。可是那天只有他一个人,孟德友呢?” 林芬笑了笑,“让我下了药,在家里睡了一天。” 徐舟吾:“药?” “我那天回家之后,跟雇主请了长假,在洋花岛住了一个星期,直到他们准备动手的那一天,”林芬说:“我失眠,家里有很多安眠药,我在自己吃药的分量上多加了一倍,喂在孟德友的水里给他喝了。” 陈维刚突然说:“安眠药的分量掌握不好是会死人的,你那时候没想杀他吗?” “我一直没想过杀他,”林芬缓缓抬起头,“他是我老公,我们有个儿子,警察同志,一个家庭能好好过日子,谁会想分崩离析?” 陈维刚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你继续。” “都是为了孩子,小竺如果有个犯过罪的父亲,他以后不管走那条路都很困难,所以我一定要阻止孟德友!”林芬有些激动起来,“我那安眠药可能有些下多了,孟德友到晚上九点才醒。意料之中,他暴跳如雷,抽起棍子就想打我,我跑到客厅,那时,电视正好在报道缪阿五被击毙的新闻,我这才逃了一命。” 陈维刚:“但是孟德友并没有被缪阿五的死吓退,他还想继续?” “对,”林芬惨淡一笑,“他说死在警察手里是死,死在恶徒手里也是死,命没了,体不体面都是狗屁!再想个稳妥点的办法,说不定还能保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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