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临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见到久未谋面的母亲。穆临之依旧记得她的容貌,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 “妈妈!”穆临之太高兴了,他毫不犹豫地朝女人跑过去。 可就在这时,女人身后渐渐隐现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男人搂着女人,脸上被一层虚无缥缈的云雾遮掩,穆临之似乎能看见他若有似无的微笑。那男人伸出一只手,像逗小孩似的,对穆临之说:“孩子,来,过来。” 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让穆临之感到害怕。 “不……” “别怕,”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别怕孩子,你妈妈也在这儿。你过来这边,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不!”穆临之寒毛倒竖,他惊恐万分地向后退,他想逃! 可男人越逼越近。 穆临之脚下凌乱无章,他刚想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身后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人!出于本能,穆临之一拳挥过去,又被那人躲了。 “孩子,”那人开口说:“临之!” “闻……”穆临之听见声音,猛地怔住,他动荡不定地询问:“闻叔叔?” 闻裕民的身形依旧端正,与离开前毫无区别。他爽朗地笑了声,站在穆临之面前,问:“你跑什么?” “他们……”穆临之指着手转身,却发现来处已空无一人。 都不见了。 闻裕民摁下他的手,打着趣说:“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啊?” “嗯,”穆临之说:“身上疼,睡不着。” “唉……”闻裕民叹了一声:“我都知道,临之啊,辛苦你了。” 穆临之鼻子一酸。 闻裕民:“那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谢谢你救了他一命。” “不!”穆临之抿着唇,难得露出孩子模样的倔强,“闻叔叔,你放心,我会保护他的。” 闻裕民百感交集,他想拍一拍穆临之的头,可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于是,他只能顺着,把手掌落在穆临之的肩上,疼惜地说:“好孩子,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做的还不够好,”穆临之却懊恼地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闻叔叔,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我一定要让你瞑目!” “临之,行路康庄,你可别迷失了。” “我……” 闻裕民在穆临之心里是一缕神圣的光束,他在内心最黑暗的时候总是没勇气直面这些。 当闻裕民话音落下,穆临之看见他身上渐渐裹了一层光,那橙光愈烧愈旺,最后演为熊熊烈火,将闻裕民吞噬成影。 就像穆临之最后看见的那样。 穆临之绝望,“闻叔叔,你别走。” “临之,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闻裕民平和地说:“他还在等你呢。” 闻衍还在等我? 穆临之蓦地回神! “你不去看看他吗?他很想你。” “不了,那小子太烦人了,看见他我就血压高,”闻裕民的声音越来越空无,“你们两个互相照应,我放心。” “闻叔叔!!”穆临之倏地睁开眼睛。 微凉晨光里,病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床头这枚雀翎袖扣安安静静地传递着某种眷念,与温暖的阳光相互辉映,照出影影绰绰的希望。 闻衍身残志坚,时刻冲锋在工作岗位第一线。徐舟吾在市局看见闻衍,脱口而出:“你脑子好了?” “……”闻衍:“你脑子才有病。” 因为行动失利,整个办公室气氛低迷,所有人都在埋头写报告,尤其是孙望,连许久未见的招呼也没心情打一个。 徐舟吾薅着闻衍的脖子,把人拖到走廊,他看了眼监控,不自在地咳了声。 闻衍可比徐舟吾没皮没脸多了。他拿出烟,抽了两口,抽舒坦了才开口问:“怎么了?” “那个扬声器被孙望拆开看了,”徐舟吾很小声地说:“五十块钱一个某宝买的,很劣质,但是里面藏了个信号接收器。” 也就是说,那人通过露台监控时刻关注着李梦禾一举一动,只要李梦禾稍微动摇,就只有死无全尸的下场! 侵入酒店系统、控制监控设备、洗脑手中棋子、摧毁锁定目标,甚至还精雕细刻全部时间和作案细节,一挥而就,把包括警方在内的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这个幕后黑手除了是个十项全能,心理素质也相当不错。 是个棘手的反派。 闻衍连烟都品不出滋味了,他预感不太好,觉得这事儿只是个开头,后续麻烦程度可想而知。他缓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闻衍和徐舟吾同时噤声。 陈维刚穿了制服,大概是刚从哪个领导办公室出来,精神气十分憔悴。闻衍看才他几天不见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一半,就猜到他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 “陈队。”闻衍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 陈维刚对着闻衍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到他手指夹的烟上,面无表情地说:“办公区域内禁烟,闻衍,你胆子比天大啊。” 一语双关,闻衍假装没听出来,他灭了烟,从善如流地说:“在医院憋了好几天,哪儿都不让抽,憋不住啊。” “憋不住也给我憋着!”陈维刚重重‘哼’了声,想骂又找不出合适的词,只能气不顺地点着闻衍,说:“你跟我过来。” 陈维刚在上级受了气,总要找地方撒出来,如今闻衍被他逮个正着,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关上正队长办公室的门,陈维刚给闻衍倒了杯茶,心平气和地说:“坐。” “坐不下去。”闻衍坐立不安。 “身上长跳蚤了啊?”陈维刚没眼看,“没个正形,身居高位也不能服众。” 闻衍:“我现在这位置待得挺舒服的,不用挨骂,也不用没完没了的开会,乐得轻松自在。登那么高干什么?” “因为我走了以后,这个队伍只有你能带,”陈维刚喝了一口茶,说:“小伙子,任重而道远啊。” “压力大了,”闻衍收起自己的玩世不恭,“陈队,你要去哪儿啊?” 陈维刚:“不知道,先休息一段时间。我还没到退休年龄,不会太难看的。这件案子的确是我们市局刑侦队的失误,我难辞其咎。”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闻衍思忖片刻,“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指挥调度,而我步步踩雷,闭着眼跳进嫌疑人挖的坑里,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是我能力不足,怎么看都是该我引咎辞职啊。” “我见过抢着吃饭的,没见过抢着滚蛋的,”陈维刚摆手,“行了,你想受苦受难我满足你——明天给陶局上交一份案情总结报告和反省报告,不得少于一万字。” “……”闻衍说:“您还是让我滚蛋吧。” 陈维刚不搭理闻衍,他拉开抽屉,拿出里的钥匙扔给闻衍,“这是我办公室钥匙,一些内网系统需要登录,你就来这儿操作。” 闻衍捏着钥匙,说:“你来真的啊?” “不跟你开玩笑,”陈维刚有些疲倦得靠在躺椅上,他盯着天花板,说:“我这老东西占着这个位置,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没什么用了。碍着你们年轻人的路,是该退了。这份工作,在这个时代早就该灌入新鲜血液,才能勇往直前——我们不能输给罪恶!” “啧,”闻衍笑着说:“振奋人心啊陈队。” “别拿我开涮,”陈维刚脱稿演讲完,又想起另一事:“这件案子性质恶劣,市局打算成了一个扫黑除恶专项小组,专门针对地下赌庄和违法放贷情况,你作为专项小组组长。任命文件过几天会下来,你下午有空,去找陶局聊聊,落实行动,马上就得布置下去。” “好。”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结束了,可等陈维刚喝完一壶茶,闻衍的屁股就跟长了钉子似的,纹丝不动。 陈维刚:“怎么,还不走?想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陈队,”闻衍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陈维刚看着闻衍的模样,心狠跳了一下,他放下茶杯,说:“你问。” 闻衍:“你跟梁俊生认识?” 陈维刚眼睑在肌肉带动下不可控地跳了跳,他没问闻衍在哪儿听说的这些,只回答:“认识,高中同学,校庆的时候见过几面。” “熟吗?” “还行,”陈维刚不动声色地扯了嘴皮子,开玩笑似的,“怎么,你是想买房了让我给你推荐打个折?” 闻衍的屁股终于松动,他站起腿伸了个懒腰,说:“唉,我口袋里这三瓜俩枣买不起他们家的豪宅,还是留着钱娶老婆要紧。” 闻衍离开办公室,替陈维刚关好门,他捏着手里的钥匙,脑子里全是陈维刚抽屉里的东西。 闻衍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份被打开的卷宗,从卷宗的纸张和手写状态看,应该有些年头了。档案盒上写了一行字,闻衍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什么‘百货公司倒塌调查’等字样。 闻衍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位置,他心绪沉重,不动声色地看了圈周围,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于是,闻衍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可没跳出来什么有效内容——都被屏蔽了。 还没好全乎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突突狂欢。闻衍深吸一口气,摊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在他上锁的办公桌抽屉里也藏着一份卷宗。 是关于闻裕民死亡当天的火灾事故。 当年的办案侦破手段不发达,消防警在楼层里找到十多瓶装满气体的煤气罐,这案子最后被定性为意外。 闻衍不信这是意外,他陆续收集疑点,一直在暗中调查。 直到穆临之那天晚上说—— “我看见了……” 他看见闻裕民被人从十二楼扔下去! 闻衍猛地从位置上蹿起,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你去哪儿啊?”徐舟吾问。 “有事!” 闻衍到医院的时候,穆临之刚换上药,依旧病恹恹的模样,非常惹人怜香惜玉。闻衍火枪大炮似的劲头在对上穆临之眼睛的那一刻,瞬间熄了火。 “靠!” 闻衍在心里想,欠着他一条命,还真不好作威作福。 穆临之有些意外,“闻警官,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惦记着你的伤,”闻衍找了个日照充足的地方坐下,又挑三拣四地在果盘里拣了个苹果,‘咔嚓’一口,说:“我寝食难安。” “是吗?”穆临之说:“我没看出来。” 闻衍:“唉,你是我救命恩人啊,看不看得出来我都得把你放心上了。” 穆临之受宠若惊,“你不用这么客气。” “不客气不行,”闻衍继续啃着苹果,也不看穆临之,漫不经心又不失真诚地说:“我们俩什么关系啊?认识一天你就给我当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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