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将水杯挪到壶口,提起水壶把手,往里慢慢倒去,奔腾的热水从内一涌而出,白气翻滚,如巨龙般冲天而上,随着水位上升,杯内的音调也逐渐拔高。他紧盯着热水壶,生怕偶尔溅出的水珠烫在手上。 周良等他倒完,才又道:“既然他不在,那我找你也可以。” 心脏咯噔一停,白明抿着嘴唇,生怕这警察又像那日似的,恨不得给他绑上手铐,连检察院和法院的程序都不用走,直接把他扔进牢里。 周良又道:“我来也是给陆队上报长春路出租屋藏尸案的进展情况,刚好你也在这,也省的我去槐安法院再找你一趟。” 他向前走了两步,立在白明的面前,目光犀利,眼神中透着些许怀疑与厌弃,仿佛两捆长绳,能将白明捆绑在地,他在原地又点了几脚,道:“出租屋内的白骨,你真的不知道它的存在?” 凌厉的语气如同从天而降的巨峰,死死压在白明的心口,他绷紧神经,否认道:“我不知道。” “你果然和魏峰不认识?”周良遂即开口,依然是那般态度。 白明摇头,内心虽然紧张,可外表却很是镇定,“不认识。” 步步逼问让他感到不适,他深吸一口气,平息着内心突兀的躁动不安,抬眼回道:“周警官还是在怀疑我?” 周良紧盯着眼前的人,单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摞照片,低下头,有序翻找着,随后从中抽出一张,猛然亮在白明眼前。 那张照片几乎贴上白明的脸,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不自然地后退两步,那张灰黑色的照片略显压抑,模糊不清,他刚开始只觉得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才能认出,这是长春路上的出租屋,是他毕业后住过的地方。 周良收回手臂,又掏出第二张,依然是那间房子,只不过这回多了一摊白色的人骨。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那一刻,白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晚的场景,当时他就站在摇摇欲坠的椅子上,在通风管道内,他伸手抓住了那具阴森可怖的头骨。 周良再次收回,又接连摆出第三张,那是魏峰的审讯照,在昏暗的灯光下,魏峰正冷笑着,那笑容多多少少有些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思绪从出租屋内飞到楼下的长春路上,白明想起被劫持的那一晚,他站在小雨之中,一把斧子正横在他的身前,魏峰死死薅住他的衣领,而他只要稍作反抗,那不长眼的斧子就会一寸寸地吻过他的皮肤,留下鲜红的唇印。 这一幅幅画面冲击着白明的大脑,他眼前一沉,身旁的光亮悉数尽灭,周遭一片漆黑,脚下似乎又千万只手,将他拖入这无尽黑暗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周良的目光直视着他,那双眼睛凛然正气,透着丝毫不惧的坚决,他一把收起照片,义正严辞地讲道:“我严重怀疑你和魏峰的关系,怀疑你有背人的勾当,怀疑你自导自演了一切还将警察玩弄于鼓掌之中。” 山雨倾塌,冲毁包围白明内心的堤岸。 周良冲上前,一把薅住看似放空的白明,大吼一声:“别以为你有保护伞就可以逃过一劫!说!” 这一字字戳在白明的心上,加上刚刚的阴影,他脑中一片混乱,像是断了信号的电视显示出来的片片雪花,他喘着气,感到一股无名的力量在大脑内四处冲击,他只要一闭上眼,那具被他发现的骷髅仿佛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对他笑着,一遍又一遍地笑着。 他大脑紧缩,头痛欲裂,全身都在痉挛抖动,他没了力气,在自我保护的机制中缓缓下蹲,他抱着几乎要爆炸的脑袋,五感在不停流失,可看不见听不着都是可以暂时忍耐的,唯独呼吸不能,他感觉周围的氧气都在急剧流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窒息的感觉弥漫开来,让他几乎昏厥。 然而周良也被这反应吓到了,他只是想激一下白明,却没想到眼前这人的承受能力如此之差,便急忙松开了衣领,看着好似一滩软泥的白明,慌乱中拿出手机,道:“白明?你、你需要叫救护车吗?” 走廊传来几人的声音,陆吾正带着几名下属靠近过来,他一推开屋门,便瞧见眼前这惊人一幕。 他的瞳孔直直放大,大步冲上前,两手将白明从后撑住,一声声焦急地呼唤着:“小助理!小助理!白明!” 这一声声呼喊仿佛坠入悬崖时握住的藤枝,竟然慢慢起了作用。 光明倾洒,将黑暗掩埋,那具骷髅也瞬间消失,白明的视野渐渐清晰,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明朗,气息归于平稳,双脚也有了力气。 他轻眨着眼,待到视力完全恢复,又缓缓抬头,只见周良一脸震惊,而陆吾却眉头紧锁,眼里写满了担心,他能感受到陆吾全身都在紧绷着,正用力撑着自己那软绵的身体。 门外站满了围观的警察。 汗水浸湿了白明的衣衫,力量如流沙般散尽,现在又被强行撑起,他轻声喘着,道:“陆、陆警官,你回来了。” 陆吾将他慢慢扶起,轻拍着他的后背,又拭去他额头的汗滴,连声安慰道:“我来了,别怕,我在呢。” 白明被扶到座椅上,软软伏在桌面,双颊微烫,似出炉的红砖,他明白,他的头疾又一次犯了。 自从毕业后遇见魏峰开始,他便噩梦缠身,先是探监结束,他如同灵魂出窍,再是发现藏尸,他精神恍惚,再到今日这回,这也是他最狠的一次,他的神经错乱,已经到了完全迷失的地步。 “出去。”陆吾转过身,怒瞪着周良。 周良想要解释,语气激动道:“陆队,我……”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陆吾没有留给他任何机会,眼前的情形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他一声怒吼,如同猛兽咆哮,吓得门外众人皆是一颤,“滚!” 就连窗外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都闻声飞走。 周良瞥了白明一眼,心有不甘,从围观的警察中悻悻走出,临走时还将屋门一同掩上,“我在外面等您。” 陆吾弯下腰,右手轻拍着白明的后背,顺便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问道:“怎么样,你好点了吗?” 力气逐渐恢复,白明缓慢从桌上爬起,“好多了,谢谢陆警官。”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你介意和我说说吗?” 陆吾瞧见杯内煮沸的热水后,又添了些凉水,将这温度中和好的水杯挪到一旁。 白明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回道:“没什么,就是老毛病又犯了,从小落下的头痛。” 陆吾神情有些难过,没有回话。 想到外面还委屈地站了个人,白明又道:“周警官应该是有急事找你,你先去忙吧。” “让他等着吧。”陆吾厉声呵道。 “我真的没事了……”白明从座位上爬起,粲然一笑,“还是正事要紧。” 陆吾不再反驳,顺从道:“那你先趴着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有事情一定叫我,我就在门外。” 见他大步朝外走去,白明端起那杯兑好的温水,习惯性地吹了吹气,他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明光温情,花蕾满枝,沁人心脾的芳香已然在秋景中夺冠,此刻虽名义上为初秋,不过大地依然一片洁绿,这里的春秋总是很短,夏冬却很长。 没过一会儿,陆吾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摞照片,那是周良刚刚手持的那些,他坐在椅子上,瞧见白明气色红润,便道:“我看你脸色好了一点,感觉怎么样?” 白明笑着打趣一声:“原来陆警官还是个医生呢。” 陆吾忧虑的神情截然消散,嘴角扬起轻微一笑,道:“都能开玩笑了,那看来是真的好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的确,白明感到体内气息渐稳,连血液也变得通畅无阻,不过他的注意力却没在这里,“周警官找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吾点头,神态稍显严肃,“出租屋的那具尸体,分局大队查出来了。” “是谁?”白明往前挪动几分,紧贴在桌沿,焦急问道。 陆吾应道:“死者名叫秦薇,死亡时年龄18岁,女性,阳京市东峰县兰花镇人,生前是宾馆前台的工作人员。” 现在只要提到了公寓,宾馆,饭店等建筑,白明便会条件反射地想到富茂集团,“是富茂的宾馆吗?” 陆吾摇头,“不是,是江州火车站旁一家不起眼的小宾馆。” 说着,他将那叠照片拿了出来,由于担心白明再次出现刚才的症状,他便将照片背对白明,从中过滤筛选了几张不会造成阴影的,又站起身,亲自走到白明身旁,递了过去。 那照片上显示的是一家叫做站前宾馆的矮楼,矮楼只有三层,破旧不堪,招牌摆在一旁,被旁边的包子铺和烟酒店挤得不像样子,大门入口拉着门帘,过道窄到只能同时走进两人,若不是此案查到了这个地方,白明即使路过十次,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宾馆。 陆吾指着图片,点了几下,道:“这是我让周良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的地方——站前宾馆。” 除了这张以外,陆吾还依次放了许多其它的照片,不过内容都是围绕着这家宾馆拍摄的,从外面到内饰,从前台到客房,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周良极其认真地捕捉下来。 陆吾像是一个听话的下级在给领导汇报,一张张地放在白明的面前,让他浏览过目。 白明抬头,问了一声:“这些都是那家宾馆的照片吗?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陆吾眉梢微蹙,“所有能摸索到的地方都已经排查过了,况且五年时间太久,除了她的工作地方,也找不到别的信息。” 线索似乎总是会在不经意时悄然冒出,又在看似拨云睹日之时断得骤不及防,就像是一根长在贫瘠土地里偶然冒出的绿芽,本以为它既然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生存,日后必然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可谁知一场盼了许久的如酥嫩雨过后,绿芽竟被淹死了。 陆吾继续从照片堆中抽出一人的大头照,指着道:“这是那家宾馆的老板,算是秦薇唯一认识的人,名叫丁飞,38岁,男,这宾馆他开了有十多年了,他说这是他自家小楼改造的,所以即使没有宾客入住,他也不赔钱。” 照片里的男人是个光头,身材清瘦,几乎算是皮包骨头,他有些驼背,穿着大号的背心,脚踩着拖鞋,不修边幅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埋汰,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要是不说年龄,倒让人以为他今年已有40多岁。 白明心中暗想,怪不得这站前宾馆会是这样的排面,原本是个不会亏钱的买卖,即使没有人住都无妨,老板根本不会在意,他指出疑点,道:“自家小楼可不常见。” 现如今江州发展数十载,这种不属于公家的矮楼早就寥寥无几,世世代代的江州人都把地皮卖给了政府,政府再租给开发商,供人居住。
225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