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春光落幕,夏天要来了。 搬家的车子一路向东,渐渐离开这座山头,连陆吾也不清楚车子开了多久,但他永远都知道,他和白明自此天各一方,在人山人海间再也难寻彼此的踪迹。 千万里的山水河川,都比不过藏在心间里那小小的人,在同一片春色中,有人笑着,有人哭着,少年汹涌澎湃的思念跨过山海,从东边跃至西边,从平原飞至山顶,从此不论东西南北风,都再也吹不动少年心中的那份执念。 而那些钉死在身体里的日子,在每一朵山茶花盛开百里的阳春时节,都在少年的心头撒下一颗种子,这种子不会开花,但会时刻提醒着少年,他所怀念的人,已经有多少个春秋不曾相见了。 枯木逢春,正如少年初见心头之欢。 残花凋零,又似少年忆起诀别之日。 时间久了,有时候看着月亮,少年也会有些满足,月亮照着东边的城市,也能照进西边的山镇,至少自己和心上人正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之下,只是不知道山里的月光,会不会更亮? 月升月落,花谢花开,时间转眼过去,花月依旧,可少年却不再是少年了。 江州?冬 ————
第91章 苏醒 黑暗中传来许多声音,它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至,一声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白明!白明!” 声音断断续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一次,眼前的黑暗犹如拨不开的迷雾,朦胧钟声,笼罩万物,寻不到一条可以逃出生天的路。 就在这时,一道天光降临,使得雾霭快速消散,沿着天光走去,黑暗愈来愈远,周遭光芒万丈。 待到黑暗全部消失时,他乍然睁开了眼睛。 白明看着眼前的天花板,感到一阵晕眩,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是被魏峰劫持那晚来过的江安医院。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裹着的被子滑落至双腿,坐在床边的只有三人,父亲,母亲,还有他最好的朋友——林江。 父母二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旁吃着午饭,听到声音后,接连转过头来。 林江趴在他的脚边,正不断打着呼噜,这猛然一起床,吓了林江一跳,随即从睡梦中惊醒。 “明儿醒了?”母亲一惊,笑逐颜开,来不及继续吃饭,首先跑到儿子的身旁,从桌上端起一杯热水,“快,先喝点水。” “明明,你醒了?”林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揉几下,又定睛一瞧,喜出望外,急忙站起身,左顾右盼。 父亲也放下手中的食物,快步走到病床边,满是焦虑地问道:“还头疼吗?身上其他地方难受吗?” 白明呆滞地坐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很是熟悉,那时他也从病床上苏醒,父母围坐在身旁,嘘寒问暖,只不过那间病房的设施没有眼前这间干净豪华,他回想着刚刚做过的梦,那个梦很长很长,梦里有山茶花,有萤火虫,有一切美好的场景,梦里也有福利院,有集装箱,有许多不堪的事物。 他颤颤巍巍地扶住母亲的胳膊,脑袋里的神经一个跳跃,他下意识地伸手扶额,轻按痛处,梦里过分清晰,也过分真实,他微微喘气,那些好的坏的逐步占据他的脑海,拉扯他的记忆。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花白浜的家中昏倒,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我晕了多久?” “整整十天。”林江先道。 白明漠然置之,无声地放空着。 窗外寒风凛冽,吹得玻璃阵阵作响,他向外一瞧,看见了楼底光秃秃的枝丫,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江州已经入冬了。 十天,可这个梦却那么长,好似一整个春日。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梦。 他想起来了,他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爸,妈……”他的全身微微发抖,目光投向这床上的白被,“你们说得没错,我、我好像真的不是你们亲生的。” 众人大惊失色,尤其是林江,这惊天秘密使他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与其继续尴尬地听着别人的家事,不如礼貌地躲避片刻,干笑道:“你们先聊,我去叫医生来。” 白明没有理会他的离去,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父母,无精打采道:“爸,妈,我都想起来了。” 父母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母亲一把搂住了白明,满是委屈,哽咽道:“明儿,不是爸爸妈妈故意瞒着你,是我们、我们想给你一个完整健全的童年啊。” “爸,妈,谢谢你们收养了我,并且对我就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不会吝惜,对我也是百般照顾,我这十三年过得很幸福。” 白明轻轻笑着,语速很慢,与他相反,母亲却泣不成声,就连父亲也听不下去,转过身,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滴。 齐瑶身披白大褂,带着听诊器,匆匆走入病房,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男人依旧阳刚硬朗,不过眼神略显憔悴,神色担忧,胡须明显冒起,围着嘴边长了一圈,快要和两鬓相连,看着有些邋遢。 白明一瞧,整个人便愣住了。 梦里的少年那般耀眼,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印,在与少年阔别了十三个春夏秋冬后,那少年此刻就站在了他的面前,成为了一直默默陪在他身旁、凡事都为他考虑、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他性命的,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 陆吾才刚踏入屋内,却被母亲严声说道:“你不许进来!” 这禁足令,不论是在白河,还是江州,竟然一直延续了十三年。 陆吾灰溜溜地停在门外,如今他的身高已经不需要踩在椅子上才能望见屋内,不过屋门没有关闭,他可以尽情看着病床上的患者。 林江走到门口,瞧了眼陆吾后,叹了口气,也跟着进入了房间。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齐瑶耐心问道。 白明缓慢摇头,没有吱声,说实话,他根本无心应对眼前的疾病,陆吾的出现犹如烈火将至草原,让他的内心方寸大乱,他终于理解了陆吾之前那些反常的行为。 他想到自己被魏峰劫持的那晚,陆吾的反应如此怪异,他又想到之后陆吾总是会来法院探望自己,在江心公园划船时说过的话,在家中密室发现写了自己名字的篮球,以及陆吾非要拉着自己去看公安联赛,还有这警察醉酒后说的那些胡言乱语,说通了,都说通了。 原来他们不是初遇,也不是巧合,而是一场不期而遇的惊喜,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在陆吾的心里撩拨起一场跨越十三年的兵荒马乱。 命中注定的缘分让他和陆吾在千万人海中偶然遇见了彼此,他甚至还对陆吾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依赖与情愫,而这一切都是在陆吾知道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有感到什么异样吗?”齐瑶再次问道。 白明愣在床上,眼里渐渐湿润,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仿佛周遭的气氛已经凝固,他想了许久,认为自己应该面对这复杂的感情,深吸一口气,坦陈道:“我、我都想起来了。” 犹如晴天霹雳,陆吾瞳孔骤然紧缩,他一手扶着门框,脸上露出矛盾的神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 “想起来也是正常的,我建议你再留院观察两天,确定没有大碍后,再选择出院。”齐瑶微微一笑,对养父母二人点头示意,离开前又道,“那你好好休息。” 父母和林江围在床前,嘘寒问暖,可白明却听不进去,他想抬起眼睛,想看一眼门外的人,可他不敢面对陆吾,也不好意思面对。 他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道:“我想知道,我的亲生母亲,现在在哪里?” 这话打断了众人的询问,屋内刹时一片寂静,养母一愣,迟迟不肯开口,她瞥了眼身旁的养父,瞧见养父无奈地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再瞒下去了。 她也明白了这个意思,一狠心,坦露了实情,“你的妈妈——白娟,她由于经常遭受家暴,体内器官里都是长年累积的淤血,虽然被判了十年,可才进去没几个月,就因病去世了。” 好像一切都在白明的意料当中,这么多年亲生母亲杳无音讯,是生是死,他现在心里也该有个数了。 可当真的听到了母亲的死讯时,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没有想象之中的过激行为。 他越是这个反应,越让站在门外的陆吾感到心绞疼痛。 “明明。”林江见他如此冷淡,知道他心里悲伤四溢,便轻唤一声他的名字。 而白明依旧冷若冰霜,他的眼前浮现出儿时的画面。 母亲在漆黑月夜下提刀杀人,她从一身血泊中走来,又在一身血泊中死去,她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悄无声息。 他又想起母亲被抓的那一天,他哭着拉住母亲的衣裳,拦在众多警察面前,可他弱小的身躯又怎么能抵过千军万马? 母亲在他的面前无情地被带上了警车,车窗在关闭的刹那,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那是母亲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明儿,千万别忘了妈妈,妈妈永远爱你。” 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像是一把熊熊灼烧的烈火,烧得他肺腑衰竭,无力呼吸。 千万别忘了妈妈。 他不仅忘得一干二净,他还忘了整整十三年。 母亲本是他黑暗童年里长久不灭的一束光,照亮他前进的路,驱散了众多藏在黑暗中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而如今母亲却不知躺在哪个角落,以罪人的名义,被十三年的风尘掩埋,无人知晓,无人探望。 他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在无声的思念中一涌而出,顺着脸颊一滴滴地落在被子上,湿痕晕染了白色的被子。 养母见到这一幕,心里一颤,一把抱住了白明,也放声痛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门外站着的人。 陆吾揪着内心,他不想再继续待在门外,一咬牙,坚定地踏入屋内,他一边向病床走去,一边低头望着失落的白明,沙哑的嗓音如碎石砂砾,支支吾吾道:“小助理,你、你怎么样?” “你出去。” 同样的话语传入耳中,只不过这次是从白明的口中说出。 陆吾一惊,脚步随之而停。 白明抬手,指向门外,并没有看他,冷声道:“我不想见到你。” 窗外阴云蔽日,枯枝烂叶铺满一地。 陆吾又凑近一步,他知道白明在想什么,这解释的话语已到嘴边,他十分想要取得白明的原谅,“小助理,我……” 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白明的怒吼声无情打断。 白明气得身体发抖,死死盯着他,大喊一声:“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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