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淹没庭院里的丛生杂草。 白明放开手掌,纸团落在地上,比起母亲,第一名的试卷毫无意义,他也紧紧搂住了母亲的脖子,使劲点着脑袋,哭得不成模样,“好,好。”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长年以来,在父亲的阴影中所压抑的恐惧、委屈等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但他并不伤心难过,似乎没有了父亲,他被禁锢于深渊的心得以释放,终于能重见天日。 而发泄这些情绪的方法,只有哭泣。 母亲本想用手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水,可无奈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她不想让恶人的血液玷污了孩子洁白无暇的面容,她握着孩子的手臂,柔情的眼中闪着微光。 “明儿,你能不能答应妈妈一个要求?” 白明一怔,停下了哭喊的声音。 “我知道你和那个叫陆吾的孩子走得很近,但他的爸爸是咱们镇子里的警察,今晚的事情要是让他爸爸知道了,妈妈就会被抓进牢里,就再也照顾不了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以后不要再和他一起玩了?” 母亲几乎哽咽,她看着孩子的眉眼,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白明脖子上被勒红的血印,她才刚刚亲手结束了一个噩梦,却又怕其它的噩梦接踵而至。 一时间,白明的脑子空空如也,他像是失了心神,如半截木头般杵在原地,母亲的话令他舌桥不下,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终有一日,老虎哥哥和自己会成为猫与老鼠般的天敌。 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架天平,一端是母亲,另一端是陆吾,尽管他想使天平维持平衡,可这架天平明显做不到这一点,他必须舍弃一端。 母亲见他久久没有反应,拼命摇晃着他矮小的身子,哭着说道:“难道那个陆吾比妈妈还重要吗?你答应妈妈好不好?好不好?” 白明目光涣散,面无表情,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但泪滴却随着眼皮的眨动而落在衣领,泪水本该是温热的,却冰得脸颊生生作痛。 或许痛的根本不是脸颊。 母亲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个痛苦的决定,便又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复杂矛盾的心使她大哭了起来,明明痛苦的日子再也不会来临,她却哭得声嘶力竭。 这抉择看似有两个选项,可白明知道,选不选都无所谓了。 血液从母子二人的脚下向外蔓延,将那张被遗弃的卷子染成鲜红,白明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抱住了母亲。 “好。”
第79章 疏离 只有失眠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夜色的漫长。 白明缩在被子里,母亲以他要上学为由,让他早些睡觉,不许他出屋帮忙,他听着偏厅外接连不断的扫地声、泼水声,没有一点睡意,他知道母亲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乱想。 尽管被子裹得很严,没有一丝缝隙,但他的手脚依旧冰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在艰难运转着身体生锈的齿轮。 月升,月落,天边迎来第一道曙光。 这一晚他几乎未眠,一双困眼比以往都肿,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推开屋门,院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他不敢往主厅扭头,不敢去看那双躺平的脚,他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离开了家门。 母亲理解孩子的这种心情,也知道昨夜的变故给他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可为了不让孩子挨饿,她还是偷偷地在白明的书包里藏了两个饼子。 白明低着头,推开店铺大门,只见满面春风的少年一如既往地站在台阶下,光是笑容都令人心旷神怡。 在少年手里,还有两个包子。 “小白,这是我今早起来亲自做的,给你尝尝。”陆吾走上前,把较大的一个递在了白明面前,又轻轻咬了一口属于自己的包子。 肉馅儿热气腾腾,他才刚刚咬下,便被烫得呼哧喘气,连那双手都热得发红,油汁浸入面团儿,肉香四溢,牢牢捆住了他的味蕾。 白明先是一怔,随后脸色立显苍白,他想起母亲昨晚说过的话,又看向眼前滑稽的少年,急忙撇过身子,双手抓紧书包的背带,向着远处快步行去。 陆吾一愣,停下了咀嚼食物的嘴巴,缓了两秒后疾步追上。 他一边追着,一边将包子伸到白明的面前,随着他的步行节奏一并走着。 “很好吃的,你快尝一尝。”陆吾以为是孩子是担心自己的手艺问题,便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白明沉默不语,甚至加快了步伐。 “这离上课还有一点儿时间,别那么着急嘛……”陆吾跟着他一并提速,说着又下嘴咬了一口,“你是怕烫吗?那我先给你拿着,你到教室吃也行。” 即使这样说完,白明还是置之不理,陆吾十分纳闷,这与以往那个一见到自己就笑意盈盈的孩子判若两人。 这反常的态度让他百思莫解,便又柔声问道:“小白今早是吃饱了吗?要是你实在不想吃的话,我不逼你的。” 白明侧过头,谨小慎微地瞥了他一眼,与他对视后又立马收回目光,冷声道:“我不饿,谢谢你。” 陆吾连忙往嘴里猛塞几口,慌乱咽下,又把另一个包子用纸包好,放进书包里,冲到白明面前,弯腰低头,想要和他再次对视一眼,满是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白明刻意回避着他的眼神,他在左,自己便躲到右边,他再往右,自己又回到左边,就这样几个来回后,白明抬起头,正色道:“我没事。” 说完,他又低下了脑袋,像是烈阳下缺水的花苞。 陆吾慌了,他明明记得昨日这孩子拿到试卷后还开心到载歌载舞,仅仅一夜未见,怎么变得如此冷漠? 他挠了挠头,实在想象不到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孩子性情大变。 “你是不是生气了?是谁惹到你了吗?我替你出气!” 他紧跟着白明的步伐,双手握拳,鼻子哼出两道气息,以表达自己的怒意。 等了许久,白明依旧缄默不言,陆吾有些尴尬,放下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该不会,是我吧?” 他没有犹豫半分,虽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还是立即贴近白明的手臂,低声下气道:“对不起小白,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清风拂袖,四处纷飞的柳絮在白明的肩膀上安了家,陆吾低头一吹,柳絮便又再次踏上流浪的旅程。 白明无言以对,明明老虎哥哥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向自己声声道歉。 “小白,对不起,是不是你不喜欢吃包子啊?”陆吾试探性地讲了一句,又继续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他一手扶额,努力回忆着前些天自己做了什么,灵光乍然一现,他右拳砸在左掌上,尽管接下来的话有些令人害臊,可他还是支支吾吾地讲了出来:“难道、难道是因为,你生日那晚,我、我亲了你一下吗?” 这话一出,白明大惊,脸颊逐渐发热,他脚步也随之而停,怔在原地,道:“老虎哥哥以后还是别等我了,我想自己一个人上学回家。” 心里的苦涩让他不敢去看陆吾,只能硬着头皮讲出这伤人的话。 “为什么?”陆吾意识到事态紧急,好似脚底踩在了火炉,他从左到右,蹲蹲起起,再次想要看见白明的脸,“小白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 “我没有生气……”白明鼻内一酸,噙住眼泪,“我就是,我就是……” 陆吾紧皱眉头,心中百感交集。 “我就是习惯一个人了。” 两滴眼泪的滑落,让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眸再次清澈,白明的声音不起不落,若是站在他的身后,定然不知他已落泪。 陆吾看到这番情形,不知所措,只能傻站在原地,他的脑中在此萌生了一种可能,便捏紧拳头,怒道:“难道你爸昨晚又打你了?你明明考了第一名,他怎么还要打你?是不是你告诉他说有我给你撑腰后,所以他威胁你不准再和我继续待在一起?” 白明猛地抬头,呼吸瞬间急促,他再次想起那双躺平的脚,以及满地的血液,父亲在他这里已然变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敏感词,而这个词从陆吾嘴里说出来,使得他更加紧张不安。 “没、没有。”他大呼一声,极力撇清。 陆吾抓住他的胳膊,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未发现新的伤痕,心中这才稍松口气。 “小白别怕,咱们说好了等你考完试的第二天,我要去你家里找你爸爸谈话的,我不会再让他继续伤害你和你的妈妈,你也不要害怕他,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藏在心里,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好吗?” 陆吾俯下身子,再次耐心规劝着,他不想再让白明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苦痛。 这番话不仅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白明更加紧张,昨晚的经历逼迫他必须要和陆吾划清界限,于是他一把擦去脸上的水痕,摇着头怯怯道:“不谈话了,以后都不谈了。” 说完,他撒腿便往学校跑去。 “等等!”陆吾站在原地,大喊一声,他不再用刚才协商的语气,反而命令道,“我知道你每天早饭吃得都不多,把这个包子吃了再走。” 白明没有放慢速度,一咬牙,忍着饥饿与一夜未眠的困倦,向远处狂奔而去。 陆吾站在原地,手也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几乎僵住,他望向白明越跑越小的背影,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仿佛一切都是假象,他最喜欢的那个孩子是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对待自己的。 少年意气旺盛,心有不甘。 仲春的和光细腻柔软,漫天纷飞的柳絮将白明围拥,他踏着阳光普照的小路,沉重地步入了校园。 言多必失,他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想让自己像镇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和陆吾彻底断绝来往,可他于心不忍,每一道算术题,每一朵山茶花仿佛都留下了少年的痕迹,这一季的春光使得他难舍难分,他做不到如此狠心的事,他也不想做到。 他干咳几声,趴在桌子上,心中虽然酸楚四溢,但他死死抓着头发,咬紧牙关,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痛苦,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陆吾,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不配得到别人的亲近。 他很害怕,连他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 夕阳落满白河,放学铃声一响,白明一个箭步溜出校园,只为躲避平日里那个与他一起回家的少年。 他没有直奔家中,他猜测陆吾一定会快步追来,但他跑不过陆吾,他怕自己不够坚定,怕自己会毁了一切,于是他选择了另外一条小路,这条路要比以往多走上20分钟。 一切如他所料,陆吾疾步冲下楼梯,他来到一楼的教室,从窗户往里一望,只见白明的座位已经变空,于是拔腿就跑,他知道白明走得不远,速度也不快,追上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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