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真是简单又有趣。 但金旭没有,安静了片刻,又开口说话。 “赛车和积木都没玩过,我小时候就没见过玩具,也没时间玩。”金旭道,“和樊星儿子一般大,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家里养了头拉磨的驴,每天放学要跑着回家去放驴,完了还得捡柴,生火,做饭,碰见。” 尚扬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到引出这些话,但听得出金旭不是诉苦,就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说。 果然金旭接着便有点懊恼,说:“不跟你说这个了,你也不懂,真驴你都未必见过。” 尚扬想反驳,仔细一想,还真没见过。 金旭道:“我老家那村子现在都没了人,都搬了下来,不然就带你去看看,把你吓得当场跑路,找了个什么凤凰男当对象。” “凤凰男这词,”尚扬心里五味杂陈,说,“也不是这么用的。” 他想象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小金旭,六七岁,放了学跑山路回家,去放一头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牲口,回到家还要做饭,长得都还没有灶台高。 不但穷,还有因为穷而产生的其他困难。父母得的不是现代医学还治不了的病,生生病死了。 留他一个寄人篱下,总算幸运有学可上,还要遇上一些欺负人的小混蛋。 他与金旭已经有了不必言明的共识,金旭知道他对鹿鸣镇中学的事有所了解,只是两人都默契地不提起它。 他又转回身去,靠在金旭肩上,说:“别说了,我有点心疼你。” 金旭道:“还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只想当警察。” “为什么?”尚扬道。 “因为我爸。”金旭道,“他生病以前,是村里的治安员,他是我们那只有四十多户的小村子的‘警察’。” 那时期的治安员,等同于后来的协警。 金旭道:“他有一身别人淘汰下来的旧警服,也舍不得穿,我都没见他穿过,我妈说他穿起来很威武。他和我约定过,只要我考第一名,就给我戴他的警帽,每次我戴帽子,都是他最高兴的时候。他一直想转成辅警,去镇上县里跑过好多次,后来等来了机会,可惜当时他已经病了,治安员也不让他当了。病了没多久,人就没了,死前让我给他穿上那身衣服,说那样去找我妈,我妈能认得他。” 金旭道:“他没当上,我替他当。” 尚扬:“……” “没想到吧?”金旭自嘲一笑,说,“我也勉强算是警二代。” 尚扬说:“你现在每天都能戴警帽给他看,他一定很高兴。” 他想起金旭当初生病,不得不退下来做半文职。 当时的金旭是不是以为,他也会和他的父亲是一样的命运。 “我应该早点去看你。”尚扬难过道,“对不起,我去得太晚了。” 金旭道:“没有,这就是最合适的时间。” 他和尚扬都成长到了彼此最契合的阶段,然后重逢,才有这场相恋。换做其他阶段,都不一定能实现。 两人对于现状都还比较满意,除了异地稍有不便,也只是一点点。 尚扬问道:“过年要怎么办?” 他想邀请金旭去北京和他一起过春节,他也只有除夕到初一需要回家吃饭。 金旭却道:“值班,往年惯例,春节放假七天,值班要值个四五天吧。” 基层警力不足,节假日无差别值班是常态。 尚扬到时也会被安排值一两天班,他只得道:“那等我休假再来看你。” “舍不得我?”金旭开玩笑道,“要不辞职?来给我当全职太太。” 尚扬叫苦道:“还提全职太太,短时间内我再也不想看到或听到这四个字了。” 两人慢慢吞吞聊到天微亮,又吞吞吐吐到天光大亮,睡到中午,起床各自回去。 金旭要先走,尚扬提着乐高送他到大堂,也顺便把积木先给跑腿小哥。 房间里亲也亲了八百遍,到楼下众目睽睽,不好再做什么。 金旭叫的车到了,尚扬正和跑腿小哥交流,金旭道:“那我走了。” “好。”尚扬冲他摆摆手,转头继续把写好的卡片塞进袋子里,递给跑腿小哥。 金旭心道,我走了你还不是要抓心挠肺地想我?现在这么傲娇图什么? 他郁闷地抬脚走人,到大堂门前。 “哎!”尚扬叫他。 他马上回头。 尚扬没走过来,远远站着,道:“我跟我妈说过了。” 金旭:“……” 尚扬挥了下手,让他快走,别让车等。 一会儿,他坐在去火车站的车上,终于反应了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终于确定了是什么意思。 这趟果真没白来。
第72章 一回到北京家里,尚扬鞋都还没换,就迎面接受等在他住处的自家妈妈的审讯—— 盼着你谈女朋友,你能得很啊,给我找了个男朋友? 什么?上次说的本来就不是女字旁的她?早盘算好了,给我挖坑呢你? 这人哪个单位的?什么职务?什么警衔? 他父母干什么的?啊都没了?这还怪可怜的……不对别打岔! 重点是你们俩男的,谁来当女的啊? 尚扬向妈妈解释了一下男同情侣的攻受分配,没有人当女的,只是上下体位的问题。 妈妈:“还是啊,受不约等于是女的?” 尚扬:“……” “看这样儿,”妈妈绝望道,“你是受了。” 尚扬也很绝望,只得说:“对,我是。杨警监,您看我像变性了吗?” 妈妈也不是真的完全不明白,只是难以很快接受现实,说:“他长什么样,给我看看。” 在看了金旭的照片后,退休闲人杨警监懂了:“我就说必定不是一般人,起码得这么帅,才有可能追到我儿子。” 尚扬心说,我说我怎么这么颜狗?破案了,遗传的。 “你当初说要等感情稳定了才跟我说,现在是已经处得差不多了?”妈妈问。 “就……就是很好。”尚扬难免有点害羞,不好意思把恋爱说得过于详细,只道,“我们俩是公大同学,那时候一个寝室的,知根知底,他人很好,也很上进,不像我是条咸鱼。” 他把金旭短短八年多就从基层一路拼到省厅里去的事迹简略一讲,立过什么功,受过什么奖,都对妈妈列了一列,话里不无骄傲之意,又描述金旭过往吃过的哭,解决过的难,靠自己拼搏出来的今天。 妈妈一面听着,一面又端详金旭的照片,显然对金旭的长相很满意,上进心当然是加分项,前途也还不错。 最重要的一点,儿子这被爱迷了眼的模样,做妈妈的又怎么会不明白? 晚上她要回去,尚扬帮她叫了车,送她到小区外。 “让狗再在我那边住几天,年底了,你八成要加阵子班,没时间遛它,你也要注意身体。”妈妈唠叨了几句。 尚扬一一应了,也叮嘱她出门要保暖,注意戴口罩。 妈妈说:“你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该自己做主,我就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 她等于是默许了儿子这场恋爱,即使有点不满意不理解,也不打算阻碍年轻人追求心中的爱情。 “不过……”她欲言又止。 尚扬秒懂了道:“我爸?你别跟他说,我不想让他管。” 妈妈道:“他早晚要知道的,他这两年脾气越发大了,我也拿不准等他知道了会怎么做。反正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别太乐观。” 尚扬抱了抱她,送她上了网约车,目送车开走,才慢慢折返回去上楼。 远在白原的金旭,正在打扫三天没人的家里。 收到尚扬发来的消息:等你有空再来北京,让我妈见见你本人,她也怀疑你整过容 金旭一时难以控制雀跃,抡了抡手里的扫把,甩了自己一脸灰。 北京。 尚扬一个人了,换了身家居服,他回来前他妈帮他打扫过,他只再换一套干净床品就能休息。 金旭回了他消息:紧张 尚扬道:你知道我妈是谁吗? 金旭:上学的时候就在新闻上见过她 尚扬:她以前在国保局工作,现在退休了,不然她就要当你的直系领导 金旭:害怕 金旭:好想你 尚扬:她警告我小心我爸,我也有一点害怕 金旭:老婆别怕,不行我就带你私奔 尚扬:神经病 他不想跟他爸正面发生冲突,这几年都是能躲着就躲着,见了面两人都只说些场面话,不像父子,像上下级关系。 金旭:他现在应该不会打你了吧? 金旭:有事要及时跟我说,我可什么都不怕 尚扬:知道了 他被他爸揍过,高考完报志愿是一次,那时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做不了主,从小积累在心里对父亲的畏惧,最终让他选择了接受安排,报考了公安大学。 另一次,发生在大学毕业前不久,当时大家都在报名参加招警考试,他犹豫不决。 离开校园前夕,处在人生的一个交叉口,那阵子的尚扬很迷茫,拿不准主意究竟要不要当一个警察。 他一直拖着没报名,被他爸知道了,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来到学校,把他叫到系里办公室,当着班主任和两位校领导的面,问他为什么不报名?他起先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后来在信任的老师的鼓励下,沉静下心,诚实地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一面觉得自己很想成为一名公安人员,一面又不知道这种“想”是发自内心的想,还是长久以来被父亲意志绑架而被动接受的“想”。 他以为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可以平等地与那个他称为“父亲”的人,坦诚的交流。 没想到结果是,他爸揍了他。当着几位老师的面,已经二十一岁的尚扬像四年前一样,被打蒙了。动手的人被老师们拦着,尚扬带着脸上的巴掌印,转头走掉了。 那天从傍晚,他上到寝室楼的天台上,一直坐到午夜凌晨。 天台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他那时还很讨厌的上铺走过来,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大家找你找疯了。 他回答:要你管?土炮儿。 八年零七个月后的现在。 尚扬:还说,你下手比我爸狠多了 金旭:打你算轻的,找你一晚上,操场都跑了有二十圈 尚扬:找我干什么?咱们俩那时候又不好 金旭:下午看见你从系里出来,还哭哭啼啼 尚扬:胡说八道,我没哭! 金旭:那可能没哭吧,忘了,反正看见你惨兮兮的出来 金旭:上房顶干什么?想跳楼? 尚扬:胡说 金旭:知道你也不敢,小少爷受点气想不开,就是为了吓唬人,根本也没胆子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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