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至关重要的一点,让樊星之前说过的很多话、表现出来的很多模样,都变得不再那么有说服力,变得疑点重重。 先前尚扬和几位老师到她家中看望她时,她对老师们所说,仍然是,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顾天奇出轨,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解决问题,也许就不会白白搭进去一条人命。 谁的人命?乐晓雯。还有极可能被追究最高刑罚的顾天奇。 她那时在老师们面前滴下的眼泪,竟都是假的么。 “可能只是我想太多……希望是我想太多。”尚扬定了定神,重又骑上脚踏车。 金旭满腹狐疑,与他并排骑行。 尚扬先把飞机上那句有一点点奇怪的“那个时候”这一短语这一环节,讲了出来,道:“是我想太多了吧?她可能就只是在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会在一个没防备的时候遇见你。” 金旭道:“都有可能。还有别的、让你觉得疑惑的点吗?” 尚扬又把和老师们去她家里的事简短描述了一下。 金旭的表情也凝重起来,说:“我看过的新闻报道里,都没有重点写过她,都是一笔带过,你听刑侦那边的人说过,她笔录是怎么做的吗?” 尚扬道:“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金旭的脸色瞬间变了。 尚扬也立刻明白了是哪里不对。 在金旭的认知里,樊星爱面子,不愿在亲友和认识的人面前承认自己早知道丈夫出轨,不愿让人知道她为了保护家庭“不破碎”而选择隐忍。 金旭没有渠道了解刑侦方面直接办案的细节,他只以为樊星是对他、对尚扬、对非办案人员声称自己对丈夫出轨毫不知情,这样的情况说了谎,金旭认为是合理的,也可以接受。 但他以为樊星对刑侦办案人员,会说实话。 一个前警务人员,作为刑事案嫌疑人家属的询问笔录,说了谎话。 “我再问问袁丁,或者直接找负责这案子的熟人问一问。”尚扬难以接受,说,“也许是我先前听到的消息有误,她在正式笔录中有可能不是这么说的……” 金旭道:“怎么可能?如果她推翻过自己的供词,早就被怀疑了。” 尚扬:“……” 两人沉默了一段,金旭道:“你打算怎么办?” 尚扬反问道:“我应该怎么办?” 金旭:“……” “其实……”尚扬道,“就像你之前说的,她撒这个谎,对案件本身没什么直接影响,顾天奇杀人毁尸,动机充分,证据链完整,他自己也已经认罪了,师姐只是爱面子……没有严重到不能原谅的地步。” 金旭道:“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纪律条令第二章,第二十四条,参与、包庇或者纵容……” “停。”尚扬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去举报她吗?就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就知道老公在外面和别人的女人鬼混?” 金旭:“……” 尚扬道:“回头我找她谈谈,让她重新去做一份笔录,她说这小谎对案情没本质影响,最多被批评教育几句。” “尚扬,”金旭道,“我真没冤枉你,你对她的同情心盖过了你的理智。” 尚扬刹了车闸,金旭随之停下。 两人停在古城墙上,临近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他们头上。 尚扬道:“我没有。” 金旭说:“那你是真的认为,她就只在这一件事上撒了谎?” 尚扬的手快速地捏着车把,心里既烦躁又不安。 “一个警务硕士,在刑事案件中说谎,仅仅是为了面子。”金旭认真道,“你觉得合理吗?” 长久的沉默后,尚扬败下阵来。 他心里知道金旭猜测的方向是对的,只是…… “我忽然觉得,”他对金旭露出一丝有点难看的笑来,道,“我该听你的,不要关注师姐这件事。” 金旭道:“你不要……” 他想劝尚扬适当收敛起柔软的那部分。 “但我是个警察。”尚扬捏了下车把,呼了口气,说,“还说不知道约会做什么,现在知道了。”
第61章 尚扬本来想的是,最好他即时飞回北京去,向上级打报告,要求协助该案件的调查,这样能更深入地去接触到案件相关的证据,好去证实或证伪现在的一些猜想。 但很快被金旭一番话提醒了:“如果樊星有嫌疑,哪怕有一根头发丝的证据,能说明她和凶杀有关系,首都警方都不会放她来西北。” 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樊星和乐晓雯的死亡发生过关联。 樊星之所以不被怀疑,除了确切的不在场证明,除了案发现场发现的一应证物都与她毫无瓜葛……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认识乐晓雯,不知道丈夫出轨,她没有杀人动机。 凶手顾天奇说:自己和乐晓雯发展婚外情时长六个月,总是对妻子樊星感到很愧疚,面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樊星时内心痛苦而挣扎,可是樊星始终被蒙在鼓里,待他如一,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感到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樊星。 为顾家工作了一年多的保姆说:樊星每天照顾孩子和顾天奇的饮食起居,接送孩子上下学,待人亲切温厚,会帮她做家务,日常闲暇下来就是读书、插花、上瑜伽课。案发前保姆没有发现樊星有任何异样,案发后才知道顾天奇原来在外面有人还杀了那女的,樊星不敢当着孩子面哭,坚强地假装没事发生,每每转过身背着孩子就以泪洗面,樊星真的很可怜。 樊星自己的说法和表现也都很统一:丈夫出轨我很伤心,对乐晓雯的死也感到很遗憾,但在此之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参与案件调查的刑侦人员,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没有发现过能证明樊星所说的“不知情”可能存在说谎的成分,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把樊星和乐晓雯之死建立起联系。 没有证据。 “所以你现在回去也是白费力气,向上级打报告,这报告要怎么说?”金旭道,“难道说是樊星的前男友说的,樊星有可能在撒谎?” 他是提醒尚扬,即使你在上级单位,没有新证据,贸然介入这起凶杀案,最后如果也没有新鲜的调查结果,无异于给自己招来无谓的麻烦。 尚扬较真地说:“可是这确实就是有疑点,不能因为你十年前和樊星交往过,就否定你的猜测。” 他接受并最终认同金旭的推理,既是职业要求不允许放过任何的疑点,也是因为他对金旭的刑侦敏锐度非常信任,甚至算得上崇拜。 换做别人来听金旭那番对樊星的猜测,就未必有这效果。 金旭心里明白这点,这让他在严肃中感到快乐的甜蜜,认真道:“现在没证据,当疑点去说,也欠缺说服力,你别太着急,我们一起想想别的辙。” 尚扬也知道急是没用的,急着立刻回京也并不是好办法,但还是免不了想快点到终点还了脚踏车,好安心去琢磨正事。 两人的车速比刚才快了不少。 这段城墙骑行一周近十五公里,全程用了四十分钟左右。 正午阳光明媚,他俩从城墙上下来,尚扬没忘了这是在约会,心里更多在惦记案件,但想着还是要说句哄人高兴的话,说:“骑车很好玩,下次有机会你再陪我来。” 金旭道:“是跟我约会好玩,不是骑车好玩。” 尚扬敷衍道:“行行行,你最好玩。” “吃午饭去?吃完再聊聊我的前女友。”金旭知道他心里还在琢磨樊星的事。 一强调说樊星是金旭的前女友,尚扬的心思又被拽回来一些,说酸话道:“好羡慕你有前女友,不如午饭你请客吧。” 金旭笑道:“可以。吃完回酒店吗?我的现男友。” “不回,另外找个地方。”尚扬想到酒店里的陈设,以及昨晚到今早没完没了的胡闹,光天化日下略微有点害臊,不自在地说,“酒店那种环境,就不合适做正事。” 金旭赞同道:“有道理,还是领导想得周到。” 明明在说一个限制级的话题,偏是说出一种上下级交代工作的口吻。 尚扬嘲讽道:“金副局,难怪你升职这么快,确实是个场面人。” “那不是,我个人立功和集体立功有好几项,升职靠那些。”金旭道。 “没别的意思,”尚扬看他突然正经,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种玩笑,诚恳道,“我当然知道你很能干。” 金旭露出笑来,道:“其实,是我要升职了。” 尚扬:“?” 金旭道:“到二季度,会调我来省厅。” 尚扬一怔,旋即恭贺道:“恭喜!上次国保培训抽你去,我就知道一定是有好事……省厅很好,是国保总队吗?” 金旭道:“应该是,还没正式确定。” 尚扬想,省厅也很好,至少再来,不用再转火车几个小时去白原,很好了。 金旭看了他数次,皱起眉来,道:“你本来是以为我会调去哪儿?” “没有啊。”尚扬条件反射地回答了,然后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是先前和曲燎原聊起时,暗暗想过的,道,“要是能调去北京当然更好。但是现在也很好,我为你高兴。” 金旭沉默了片刻,才说:“要到很久以后了。” 这句话很短,也没有有效信息。尚扬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听懂了,金旭是说想要调去北京会很久,结束异地要到很久以后。 “我觉得,”尚扬想了想,才很郑重而认真地说了出来,“我对你的喜欢,可能会更久。” 他们站在城墙下马路边,行人匆匆,车如流水。 金旭的眉头舒展开,眼睛里有微光流转,他勾了勾尚扬的手指,顾忌在外面,很快便放开,轻声道:“很想亲亲你。” 尚扬把被碰过的手插进衣兜,也很轻地回答道:“先攒着,留到晚上。” 吃午饭时,两人讨论了下应该怎么试着突破现有的局面。 他们现在认为的疑点:樊星一直在说谎,她早就知道丈夫出轨、婚姻被插足的事实,只是为了面子或者其他原因,而选择了隐忍不说。 这位前女警细心而敏锐,观察力和记忆力超群,她不可能在丈夫出轨长达六个月的时间里,对这事毫无所觉。 伴随而来更大的疑点则是:如果她仅仅只是知道丈夫出轨,那在被警方问话的时候,没必要说谎,她与凶杀无关,她所做的笔录属于公民隐私,只要她要求,警方就不会透露给媒体。 像金旭只能通过新闻了解该案,就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樊星对警方的说法也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有理由推测,樊星和这案件之间的关系,可能就不局限于她知道丈夫出轨这么简单。 ——这一系列猜测都只是基于对樊星这个人的了解,所做出的主观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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