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5) 审讯室的灯光略显刺眼,孙伯像是被摄去了心魂。 孟夏细细端详着孙伯的神色:“昭昭为什么绑架都楠?” 孙伯摇了摇头,忽然抬起眼看着孟夏,又点了点头。 孟夏眉头微蹙:“孙伯,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孙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昭昭他,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去喜欢一个人…” 孙伯抬起头看了看孟夏,孟夏眉头紧蹙、神色冷峻。 “因为小时候目睹了他妈妈自杀—我现在的老婆不是昭昭的妈—他变得很安静…我也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医生说这是种心理疾病,如果不靠药物,就只能这样…他因为不说话受到了其他孩子的排挤,因为受到排挤就越来越安静…后来,他就整天不说话,整天呆在他外婆家…” 孙伯的目色迷茫,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后来,我的小卖部上了正轨,就把昭昭接到了市里,让他帮我送货。送货只需要每天早上出门,也不会碰到其他人,我那时候以为,这样就不会有问题…白小姐,就是警官你说的都楠,大概一年前搬来留园小区…她人长得很漂亮…” 孙伯收回目光,略显局促的看了看孟夏。 “…那天天还黑着,白小姐又大早上回来。她来我店里买了瓶水…昭昭正好搬完货,看见了她…她就朝昭昭笑了笑…从那以后,昭昭每天都早早把货送来店里,然后就坐在门口等白小姐…有时候白小姐经过看见他,就会停下来和他说几句话…昭昭第一次问我要零花钱,他说要给白小姐买礼物…” 孙伯的喉咙微哑,孟夏把水杯推到他眼前。 “白小姐收到那个小兔子时很开心,跟昭昭说她很喜欢,要请昭昭吃饭…可是白小姐太忙了,可能转头就忘了这件随口应承的事…后来白小姐来的少了…昭昭还和往常一样,只是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我也没当回事…” 孙伯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水。 “警官,昭昭不会伤害白小姐…” 孟夏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右手状若随意拿起了水笔,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孙伯,今天上午你为什么要说谎?” 孙伯重又垂下眼眸:“我…我认出了面包车…想着只要让昭昭把白小姐放了,就不会有问题…我…我不知道…昭昭为什么会…” 孟夏细细端详着孙伯闪烁不定的神色,一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叙说,一边从文件夹中拿出几张照片,放到孙伯面前:“孙伯,这是都楠今天被发现时的样子。你说孙昭昭不会伤害她…孙伯,你了解自己的孩子吗?” 孙伯嘴唇轻轻颤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照片。照片上的都楠像一件破碎后又重新粘连在一起的瓷器,精美而脆弱。 孙伯沉默不语,孟夏又拿出另外几张照片,一一摊在孙伯面前:“孙伯,这是昭昭手机里的照片。他跟踪了都楠两个月,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孙伯声音喑哑,眸色颤动,似乎不敢直视桌上的照片。 孟夏把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收起,敛眉不看孙伯:“还是…你明明知道昭昭在跟踪都楠,却默许了他的行为?你明明知道昭昭对都楠心存非分之想,却从没想过要告诉他何为是非对错?” 孟夏停下手中的动作:“孙伯,你见过都楠这些照片吗?她很美是不是?有哪个男人见到这样的尤物会不动心?” 孙伯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双手无意识搓揉成一团。 “孙伯——”孟夏收拾好照片,目色深沉看着孙伯,“昭昭变成这样,真的只是因为他目睹了自己母亲的死亡吗?在你母亲的故居,为什么会有像禁闭室一样的地方?昭昭为什么会认为做错了事情就要被关在里面,甚至被绑在十字架上?” 孟夏站起身,趴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孙伯:“孙伯,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昭昭或许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喜欢一个人。他把都楠关起来,或许只是以为她不应该每天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她没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始至终,昭昭都没想过真的伤害都楠…你问我昭昭为什么要去死…孙伯,他跳下去的时候是笑着的,你见过你儿子的笑吗?” 孟夏神色冷淡看着孙伯骤变的神色:“昭昭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他用他觉得对的方法完成了都楠的救赎,他是带着献祭的心情去死的…” 孙伯停止手里无意识的动作,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看着眼前宛如正义审判者的孟夏。 孟夏忽然举起手,掩嘴轻咳了一下。又伸出手揉了揉耳朵,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俏皮话。 孟夏坐回位置,摘下耳机,眸色淡淡看着眼前瞬间苍老的人:“孙伯,他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所有物。为人父母,能给予孩子的,不过是无穷无尽不计回报的爱而已。你说是吗?” 孙伯仍旧僵直着身体,闻声不自然地垂下了头。 孟夏语气平淡继续着没说完的话:“法律无法制裁,道德难以谴责。孙伯,昭昭在天上看着你呢。” 漫天繁星诉说着人间未尽的故事。 孙伯仿佛一夜间白了头,佝偻着背,步履蹒跚走出了市局的大门。漫天星光闪耀,紫藤萝在夜风中轻摆。孙伯的背影孤独而凄凉。 孟夏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孙伯走入黑夜。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贺青从观察室走出,站到了孟夏身侧。 孟夏看向夜空,星点萤火点缀着天幕。“你怎么知道孙伯是知情者?” 贺青准过身,侧着头看向孟夏,透亮的眼容纳了整个天幕:“因为昭昭跳湖时的表情。他只是有一些自闭的普通人,并不存在认知障碍。可是他脸上的表情,是满足而快乐的,他并不惧怕死亡。一个普通人不惧怕死亡,或许是因为拥有超脱肉体的信仰,或许是因为肉体或精神的痛苦难以忍受…或许根本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爱而已…” 孟夏转过头看着贺青:“你们心理学还学这个?” 贺青移开目光,望向黑暗中的城市,脸上显出一丝落寞的神色:“爱是什么,书本里怎么教的会…我们来到世上,总是先享受被爱的恩惠,然后才学会爱人的能力…现实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 孟夏仍旧看着贺青。一身盔甲严丝合缝,只在这样的时候稍稍展露一丝少年人的脆弱。 贺青转过头,四目相接。贺青忽然目露狡黠,冲孟夏弯起了眉眼:“孟队,留园小区发生了恶性绑架案件…” 孟夏挑眉看着贺青。 贺青壮起胆子上前一步:“听说出事的还是我的邻居,整栋楼都被封住了…进出的住户都要一一登记…” 孟夏眯起眼睛,睨看着眼前这只跃跃欲试的萨摩耶。 贺青又上前一步,拉住孟夏的衣袖:“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子,独自一人呆在那公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啧啧啧…” 孟夏张了张嘴,轻咳一声:“你想怎样?” 贺青眸光跳跃,嘴角微微扬起:“我听说孟队家离局里很近,正好明天还要来警局上班…孟队方便让我借住一晚吗?” 孟夏静静看着贺青,不置可否。门廊的灯忽然灭了。孟夏动了动,起身往停车场走去。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孟夏微微垂着头。 他应该果断拒绝。是贺青脸上那一抹神伤的表情?是出于他人身安全的考量?还是其他私心? 孟夏停在车门前,按下心头纷乱的思绪,拉开车门,抬头看着车身对面的贺青:“就一晚。明天留园小区恢复正常,你就回去住。” “没问题。”贺青飞快坐到副驾驶位,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孟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坐进了车里。 星星眨巴着调皮的眼,路灯串联成欢快的歌。轻柔的夜风徐徐,拂过如瀑的长发、掠过及地的长裙。贺青看向窗外。孩子追逐着闪烁的花灯,妈妈追赶着心中的牵挂。女孩停在了不知名的雕塑前,男孩不停按动着手里的相机…当代艺术馆特展的广告遍及城市每个角落,似乎再没有人记得两年多前,那儿还是个无人问津的仓库。两年多前,那儿曾发生一场震惊中外的特大型爆炸,炸毁了半座城市,炸掉了一个市长…还有一个年青人无畏的梦想…这个城市总能轻易忘记悲伤。 车子停了下来,孟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了,下车吧。” 贺青收回思绪,朝孟夏露出微笑:“Yes, Sir!” 离警局仅十分钟车程的游方小区,一面近城,一面临湖。小区内绿植遍地,四季常青。两栋呈扇形的公寓遥遥相望,高大的棕榈点缀高空,遥遥望去仿佛置身四季如夏的阳光海岸。 孟夏打开一楼的大门,传达室的年轻小伙抬起头,露出蓬松的头发和齐白的牙齿:“孟队,今天回来的早。” 孟夏朝他点了点头:“小洲今天值班?” 被叫做小洲的年轻人弯起眉眼,微微侧着头:“对,下周就不来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小洲的目光落到贺青身上,眼中露出惊奇和探究的神色:“孟队,这是你朋友?” 孟夏微垂下眼眸,神色淡淡点了点头:“对,来借住一晚。” 贺青上前一步,向小洲伸出右手:“贺青。你好。” 小洲双颊泛出浅浅的粉红,慌忙起身。贺青的目光落到小洲身前的桌上,宏观经济学。 小洲郑重伸出双手握住了贺青的手:“你好,我叫海洲。” 贺青倏然而笑:“你在哪个大学?” 小洲微红着脸看着贺青:“安州大学。” 贺青挑了挑眉:“下学期我会去安州大学代课,说不定我们会在学校里再见面。” 小洲瞪大了双眼:“贺先生是大学老师?” 海洲是游方小区值班最频繁的兼职保全。孟夏每天出入小区,海洲都会友好问好。快两年的时间,孟夏还是第一次看见海洲起身,目露崇拜,含羞带怯地看着一个人,还是这个人。 “咳咳——”孟夏向前一步,“不早了,我们先上去吧。” 贺青回过头,挑眉看着孟夏,忽然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好的孟队。” 贺青朝海洲挥了挥手:“小洲洲,下次见。”说着转身跟上了孟夏,进了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两人有默契的闭口不语,气氛诡异的安静。空气中似乎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琴弦,已经连通了电源,稍不注意,就会燃起不知名的花火。 贺青专心致志盯着慢悠悠跳动的电子屏幕,孟夏轻咳一声:“屋里有点乱,你见谅。” 贺青转过头看着孟夏,电梯在此时停了下来。孟夏走出电梯:“到了,走吧。” ☆、因缘 鹅黄色的木门向内推开,贺青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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