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犹如确认了什么一样轻微叹息,有一种美丽的瓷器不幸摔碎、不得不亲手埋进土地的惋惜,“我知道了,你回来吧。” 林欣儿乖乖地起身回到顾行跟前,“警官还有什么吩咐。” 她没有不知好歹叫他哥哥。 顾行悠悠吐出一口浊气,“帮我把床摇起来吧。” “好的。”她转动床脚底下的把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这个角度可以吗?” 床榻目前是四十五度夹角,对他来说刚刚好,他微仰起头闭上眼,选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可以了,你现在……把许钟闻带出来吧。”话到中间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林欣儿一愣,但还是保持着笑容,“您说什么呢……许病人不是逃到下面楼层了吗……” 顾行没有睁眼,依旧平淡地道:“你知道吗,我以前被一个老前辈选中当刑警的时候,他给我上的第一节 课就是分辨死物和活物,包括但不限于分辨活声和录音,十分钟之前许钟闻的确在床上,但并没有睡着,睡着的声音应该更加拖长,他的呼吸相对短了,试问,仅仅十分钟能做什么?” 林欣儿:“……” “一个刚急救醒来的病人能有多大体力在医院里乱窜?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未离开这间房内,他应该私底下练习过,所以我听不见一丁点第三者的呼吸声。”顾行一直闭着眼,想来是在集中听力。 林欣儿无话可说,牙齿烦躁地动起来,撕咬下唇的死皮,撕出一条一条带血的伤口。 “不过让我确认的还是你的那句话,”顾行做了一个深呼吸,“你说‘我们不是害怕警官怪罪,病人刚脱离危险情况还很不好,万一他晕哪了’,你作为护士本能地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随时会晕倒,于是没有遵从上级的方法让他做那么危险的动作。” “不,”林欣儿总算吐出话音,冷漠的神色像爬山虎攀裹脸颊,宛如方才那个活泼的女孩只是海市蜃楼的假象,她直视他紧闭的双眼,“这就是上级为我们准备的‘台本’。” 顾行闻言蓦地睁开眼,见女孩侧身站在光下,另半身拢在阴影里,唇角有一抹诡异的弧度,他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你脸色终于变了。”林欣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她一步一步接近顾行,弯腰对上他的目光,一双眼睁得老大,那眶里的眼球都有如要凸出来,能清晰看到上面布满的血丝,“你果然和他说的一样,是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人。” 顾行一愣,“‘他’?” 林欣儿转动眼珠观察他的微表情,咧嘴笑道:“噢哟,看你这样子,你认识他?” 这时候的女孩和刚才判若两人。 顾行猛地瞪大眼,喃喃道出三个字,“花……辞……树……” 他说这三个字时,嘴唇都在颤抖。 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冲云破雾地呼啸出又悲又沉的情感,底下是他值得付出生命的真相。 谁知林欣儿听罢就敛起了笑,歪头细细地打量他的模样,如同猫拉着细长的瞳孔盯着猎物,那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把她稍圆的脸蛋衬得无比狠毒,“整个组织只有我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顾行坚实的肩部肌肉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心脏剧烈地抽了一下,在耳畔敲击沉重的抖动声。 不对劲,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 就算这个真相再怎么出乎人意料、再怎么让他不能接受,以他的心理素质都不至于让敌人察觉出自己的情绪。 “哦吼,看来药效起作用了。”林欣儿又重新端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退身拉开和他的距离,不疾不徐去摘白色的护士帽,又当着他的面一粒一粒解开扣子,露出里面性感的蕾丝吊带,“看来我让顾警官失望了?小花说你无论面对何等境地,都能保有冷静,原来是骗我的?” 顾行陡然想起一开始给他扎针的就是这个人,赶紧去拔针管,但她实在是贴得太紧了,加上他现在浑身脱力,抠个胶带都要费老半天。 市面上除了神经系统用药,会出现震颤现象的就只有…… “放心,不是毒品,小花那么宝贝你,我怎么会给你用不可逆的药物?”林欣儿娇嗔地撇了撇嘴,一把扔了护士服,又撩上刘海用夹子固定,她就像瞬间换了个人,上半身一件紧身露肩装,下半身是一条短到大腿根部的皮裤,怎么看都和“护士”二字沾不上边。 她慢慢掏出裤子口袋里的口红,对着镜子不慌不忙补了个大红色。 顾行死死盯着她,咬肌绷出青筋,“你把许钟闻怎么了!” “许钟闻?”林欣儿收回口红,举起右手作出噤声状,她用食指指腹抹过下唇,带出一抹艳丽的红,宛如电影里毛骨悚然的裂口女,“‘对于犯罪最强有力的约束力量不是刑法的严酷性,而是刑法的必定性’。” 顾行听懂了她的意思,吼出了声,“你们不是法官!你们没有资格以‘刑罚’自称!” 无论是大渡桥下焦尸奇奇怪怪的姿势,还是他们以“加入组织就是家人”自居,都代表了这背后之人独特的“行刑方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林欣儿似乎被吼一句还上瘾了,登时疯狂地仰头大笑,她张开双臂,沉声道:“‘大家都杀人,在世界上,现在杀人,过去也杀人,血像瀑布一样地流,像香槟酒一样地流,为了这,有人在神殿里被戴上桂冠,以后又被称作人类的恩主!’” 顾行:“你他妈闭嘴!!!” 他一个倾身上前,摔在了地上。 林欣儿蹲下来,忽然怜悯地看他匍匐在地,“你不该支走所有人对付我一个,我跟许钟闻和宋庆这种蝼蚁完全不一样。” 顾行竭力稳住心跳,抬眼问道:“你把生命当蝼蚁,那你自己呢?” “我?”林欣儿貌似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神色闪过一丝疑惑,“我就是人类啊,万物灵长的人类啊。” 而顾行趁她思考的空隙大手一挥,狠狠地攥住了她细小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王世林!你他妈再不来嫌疑人就要跑了!!” 林欣儿讥笑,“你有病吧,王世林跟你那好哥们一起在大厅里等许钟闻呢。” .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间,门扉赫然打开,王世林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举着枪,不偏不倚对着她的额头,“不许动!否则我打爆你的脑袋!” 林欣儿:“……” ---- 大家都杀人,在世界上,现在杀人,过去也杀人,血像瀑布一样地流,像香槟酒一样地流,为了这,有人在神殿里被戴上桂冠,以后又被称作人类的恩主!——罪与罚
对于犯罪最强有力的约束力量不是刑法的严酷性,而是刑法的必定性。——论犯罪与刑罚
第24章 波澜迭起的危机1 门扉撞开又合紧,发出“咯噔”一声。 林欣儿优哉游哉地举起双手,手腕的潘多拉银链闪烁出刺眼的光,如果不是她这身打扮过分张扬,任谁看她都是个刚毕业来医院实习的小妹妹,有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侧面下颔线条埋在细嫩的皮肤里,胶原蛋白还未褪去,却有一双阴狠毒辣的眼神。 那是顾行曾在火场中见过的、属于杀人犯的眼神。 顾行一把抽出针管,带出一条鲜红的血迹,他扶着床脚坐起来,艰难地保持清醒,“世林哥,许钟闻就在这间病房内。” 王世林穿着黑色警服戴着黑色耳麦,肩扛两枚四角星花,全副武装,连下巴蓄起的胡须都透着紧张,他偏头冲耳麦道:“a组准备营救,b组原地待命。” 怪不得花这么长时间,原来是找增援去了。 林欣儿哭笑不得地道:“警官,在此之前我可以把头发放下来吗?这个发型真的很勒头皮。” “不许动!”王世林呵斥一声,浓密的眉毛蹙出皱纹,眼神立刻变得凌厉。 他作为崇恭几个幸存的老刑警之一,当年因为跟进别的案子没加入专案小组,警衔至今都是一级警员,但他的抓捕工作却是全支队最稳的,常年的经验让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判断力,能区分嫌疑人的危险程度。 而这个女孩,在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散发着与外表完全不同的阴鸷气息。 她杀过人,杀过很多人。 林欣儿却跟没听到警告似的,手抬得越来越高,一下一下解开头顶的丸子造型,“大叔放轻松,我就是解个头发。” 王世林第一时间做出判断,食指缓缓扣动扳机。 就算当场枪毙,也不能放虎归山! 所有人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紧了,a组的武装警察蹲在门口,只待枪声一响,他们就一齐突破拿下嫌疑人。 顾行略微仰头递去一个眼神,高高的眉骨截断光线,几乎把眼睛的形状压成一条缝,这个神色看上去非常惶急,紧接着,他冲王世林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 但王世林也仿佛没看见一样,枪口死死对着那正在解头发的女孩,扳机即将到底。 与此同时,林欣儿一头大波浪的栗色头发如同瀑布垂直泄下,坠至腰间,把她整个人轻轻裹住,发丝挡住她的侧脸,那双大眼睛愈发突出,像个精致的布娃娃。 “如果女孩解个头发都要被枪毙,那你作为刑警与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她一面说,一面抬步上前,似乎对那漆黑的枪口毫无畏惧。 王世林吞咽口水,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他嘴角抽搐,勾起一个狰狞的冷笑,“那我问你,你手里有几条、不,几十条人命?” “你说呢?”她眯眼说着,纤纤玉手滑过枪支,在他的手腕背部不偏不倚地捏了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眼神都没来得及看清,直到触感传递进神经,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那一瞬间,王世林当机立断把枪口抵住她的胸膛,扳机一扣到底! 顾行浑身脱力,感觉头都要炸了。 然而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抵达,林欣儿握着枪管歪头微笑,眼里闪出凶光,“警官还真是下得去手啊,我今年才二十岁。” 王世林懵了,立刻反应过来她刚才按下了保险栓,随即重新打开,林欣儿转身走向阳台,留下一个潇洒的倩影,“想开枪就开吧,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话音甫落,9|2式掉落在地,王世林瞳孔发直手指颤抖,蓦地跪了下去。 只见她接触过的手腕肌肉上,赫然扎着一根细短的银针。 那针上沾着剧毒。 顾行靠在床腿边,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宛如不是自己的,麻木到没有知觉,他徒劳张着嘴,吐不出半个音节。 站住。 林欣儿一个纵身翻下阳台,在跳下去的刹那间对上顾行怒目切齿的脸色,她莞尔一笑,用唇语道出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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