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发现我的?”林辞将怀里的档案袋整齐地放在身旁,起身走出藏身的角落。 唐羽不答,只平静地看着现出真身的年轻男人,转而提问道:“你也是超新星的人?你想偷什么?”化被动为主动——这是他讯问犯人时常用的话术手段。 林辞一愣:平权派认为他是超新星安插进来的奸细? “不,我不是。”他否认。 “虽然,我跑来这里,确实是违规了。”林辞说着,指了指脚边的档案袋:“但我对诸位确实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找到和Black有关的研究信息。格雷的失踪和入侵者有关,而我需要那些信息,帮我找回我的……” “哨兵”二字在林辞齿间转了个圈,他坚定道:“爱人。” 但唐羽却仍旧戒备地看着他,好像并不怎么相信他的和盘托出。 “只是想找Black的信息?你怎么知道哨兵的失踪与Black有关?”年轻的少将说着,停顿了半秒,继续道:“你真的,已经将曾经的仇恨放下了吗?” “什么?”唐羽话中的逻辑跳跃很是没头没脑,林辞怔了怔,眉头忽然紧紧地蹙起。 “你仇恨向导。”唐羽直直地看向林辞:“伦敦基地上任最高长官虐杀了你的亲人,你为了复仇,杀死了他和他的哨兵,还有那些Mute士兵。” 林辞的表情一僵,这是他最不愿,也不能提起的过往。 “你凌虐了仇人的尸体,然后一把火将整个基地的死人全部烧成了焦炭。”唐羽的字字句句直戳人心肺:“你砍掉了哨兵的头颅四肢,就像他砍掉你哥哥的肢体那样。你用随手捡来的餐刀,将那个向导的尸体,片成了多少片来着?” 多少片?一千片还是两千片来着? 林辞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血,红色的血,满目都是红色的血,还有鼻尖泛着油香的烤肉味……有那么一瞬,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是自己的臆想,可下一瞬他又好像确确实实站回了那片灼热的焦土之上。 “人肉的香味很恶心吧?你到现在都不用餐刀,不能吃肉。”唐羽冷漠无情的声音将向导从虚幻中拽出:“你仇恨着、” “是,我讨厌向导。”林辞轻轻喘息着,打断了唐羽的话:“但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倒向超新星那样的组织。” “就像我不用刀,不吃肉,不是因为不能,只是因为不想。我不会因为用了刀子就要崩溃自残,也不会因为吃了肉就忍不住想吐。”林辞说着,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我没有必要制造一个不存在向导的世界。更何况,当年我就已经替他们报过仇了。” 唐羽却仍旧不信:“只杀那些人,真的够吗?你们的悲剧并不只是他们造成的,悲剧的根源是‘向导’,这个立于所有人之上的存在。” 真的够吗? 林辞的视线变得飘忽。唐羽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的“大领导”,随便动动嘴皮子,就声声句句直中问题的靶心。 当年那个站在尸山火海中,失去了亲友,失去了一切,满心悲伤,满身疯狂的自己当然是觉得不够的。 他的仇人还有基地外的有钱人,还有那些不知人间疾苦、自视甚高的向导…… ——停手吧,儿子。 是戴焱的声音? ——你看,你的裤脚都被血弄脏了。你姐最讨厌洗带血的东西了,一旦干掉,就特别难清理。要是被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一定又要挨骂了。可惜啊,你爸我现在没手没脚,也没办法帮你整理干净…… 哥?你不是……你在哪?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在说话?! ——回头,我还没死呢~ 林辞看到记忆中的自己转身,回首,看到了百米之外,那个被装进了铁桶的男人。 不知是什么原因,之前战斗中的枪弹火焰都没能靠近那人,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好好的保护了起来。 戴焱没有死。但离死亡也不过一步之遥,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儿子,史密斯和他的哨兵以产能死了,你已经替我们报仇了。放下吧,逃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可…… 不,我怎么能走?我又能走到哪里?你们都不在了,我自己一个人,又要怎么生活? 让我杀了他们吧!让我在杀戮中死去。我想去找你们。 ——林辞,你爸我是真的不行了……你让我放心地、好好地去找你姐行吗?放下吧,不要被仇恨支配了人生。 ——答应我,别为难自己了。 黑色的碳屑夹着点点落落的火星随风飘过,粘上年轻人那被血水浸透的裤脚。 好像有一团透明的白色人影走了过来,蹲下,伸出手,想要帮他抹去那些难看的脏污。 但那应该只是幻觉,因为白影消散后,他的裤腿依然是那么的难看,丑陋。 ——儿子,你的未来还很长,你还会遇到更多你所爱的,也疼爱你的人。总会有人愿意像我们一样,为你抹去这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已经够了的。 仇恨已经足够了,他已经遇到了那个愿意蹲下身,帮他拂去裤脚脏污的人。他遇到了戴焱所说的那个人。 林辞叹气,对唐羽道:“够了。我哥的遗愿就是让我不要活在仇恨中。这是他死前反复要求我的,我当然要做到。” “遗愿?没记错的话,他被拔掉了舌头。”唐羽闻言,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却依旧不依不饶。 林辞言简意赅:“精神力。” “你可以在Mute身上使用精神力,不需要任何载体。”唐羽点头。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林辞挑眉,突然放出实体化的精神束作武器,对唐羽发动了攻击。 嗖——唐羽鬓角的碎发无风自动。 “博然,住手!” 林辞喉管上的巨大压力瞬间消失。 “他没打算伤我。”唐羽对陆博然解释道:“实体化的精神束是看不见的,他如果真的想对我动手,不会有风的流动。我们根本不可能感知得到。” 高大的哨兵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向导,沉着脸松手,在林辞的咳嗽声中,返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咳!咳咳!”林辞不舒服地捏着脖颈:“我的精神力都这样了,不需要载体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了吧?” “不过,”林辞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你看起来,对我的这点能力,早就有所了解。” “一点点,不多。”唐羽摇头:“曾经有位向导和你一样,评定等级为E,几乎用不出什么向导本该具有的精神力能力。但却可以将精神力化形,用作武器。” “曾经?” “五百年前的旧事了,我也只听过一点只言片语。这不重要。”唐羽说着,摆了摆手。 “好吧。”林辞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说:“我一直以为,这能力一旦曝光,我肯定会被抓去实验室做研究。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那倒也没有。”唐羽却摇头,否定了他。 “你能够安全的活到现在,而没被摆上研究用的手术台,是因为我们截留了所有和当年伦敦基地事件的相关信息,又对上面的人瞒下了你的能力。这才保住了你。你的S级等级评定,还是我亲自盖章确定的。” 林辞愣了愣。 唐羽突然的发言简直像是离奇的玄幻故事般让人不可置信。 但,仔细想想,又确实应该是这样。 关于伦敦基地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林辞的记忆始终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混乱。 但一对A级向哨轻而易举地就被一个刚刚进化成为向导的人杀死,这么大、这么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就那么简单的、只靠一个没什么人参与的私密军事法庭就能够彻底解决? 唐羽:“你大概记不得了,那场绝密军事法庭,我也在。” “我记得那时的你,虽然看起来乖巧无害,但其实满眼仇恨。” 唐羽也在军事法庭? 林辞是真的不记得了。 戴焱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过得浑浑噩噩,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什么时候被抓的?不知道。怎么被抓的?不知道。被谁抓的?不知道。被抓后又经历了什么?不知道。 那段时间里,他唯一能记清的,大概只有那句“活下去”。 戴焱让他不要报仇。戴焱要他活下去。 “因为你的危险性,即使是平权派内部,也有反对的声音——他们一度想将你关起来。是我一力主张让你进入向导学院,还下了军令状。当然,我那时也是在赌,赌你不会真的杀了那些无辜的学生。” 赌?军令状?唐羽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辞一愣,忽然意识到唐羽或许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跟一个真正的“敌人”叽叽歪歪这么多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感化外星入侵者的拥趸? 林辞摇摇头,莞尔道:“你也说了,那是帮无辜的学生。” “可她们长大、毕业后,大部分也可能会变成你所仇恨的,杀死的,那样的向导。”一整晚,唐羽的行动和言语就像是割裂的。 “确实,他们最后很可能就变成了史密斯那样的畜生……” 向导学院所教授的内容,就是培育一个又一个“史密斯”的最佳温床。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个生物种族中,或许总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另类”的存在。 为了戴焱的临终遗言,林辞在被无罪释放,送入向导学院后,收起了所有的反骨,为自己乖乖戴上了“好好先生”的面具。 他仇恨,但又不能仇恨,他无心生活,却又必须好好活下去。 他痛苦,于是,他也看不得那些满面春风的向导生们开心欢乐。 他失去了亲人朋友,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东西……他们是向导,他们也应该尝尝这样的味道。 但戴焱的话是压在他身上最重的枷锁。那是亲人临死前唯一的要求,唯一的嘱托。 于是,林辞换了一种办法。他开始偷窃:今天是A同学的作业本,明天是B同学借给C同学的游戏机。 他本就靠偷窃为生,刀片与铁丝就是他的第三、第四只手。 他喜欢看那些人因交不出作业而被导师罚站,喜欢看那些人因为丢了游戏机而与朋友产生隔阂。 他以他们的痛苦为乐。 当然,最后他总会将东西找到合适的机会还回去。 戴焱不让他复仇,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这不过是一场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已。 只是,阴暗始终深植他的心底。 他曾无数次幻想着,如果这是一个普通人能拥有和向导相同地位的世界,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向导,如果他不是向导,如果他可以不管不顾地杀死……或许在未来的哪一天,他会将幻想变成现实。
191 首页 上一页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