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意料的,赵平生没给他带进办公室,而是到停车场找了个角落,就地训话。要说还是史玉光会做人,逮着罗家楠违规,没一竿子捅到督察那,但也不自己一个人兜着。史玉光在电话里说,没告诉陈飞是因为了解对方的性子,别回头真气急了再给罗家楠拆了,你赵平生是市局二把手,得知道底下人干了什么糟心事,心里多少有个谱。 面对面站定,赵平生一扫平日里的温和宽厚,严厉道:“史玉光跟我说,夜里你摸王馨濛的死亡现场去了,家楠,这不是小事,要让督察知道了,你还干不干了?” “……” 罗家楠不言声,低着头,手揣兜里,弓肩缩背,全然一副认栽却不认错的态度。这让赵平生不禁想起当年的陈飞,也特么这奏行,让人盯上了不说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等上面给调查结果,非特么龙潭虎穴闯一遭,累他跟着一起挨处分。 不过,嗨,谁叫他乐意往陈飞跟前凑呢,活该! “这也就是撞上史玉光了,换东湖分局其他任何一个人,你看谁给你顶这大雷!你去人家那大闹天宫的录像我还有呢!好容易逮着你小辫子,人绝得照秃了薅!你说你傻不傻,自己吃饱了撑的往枪口上撞!付立新的教训你没接受?退一万步说,就算夜里没撞上史玉光,不怕二十年后有人旧案重翻给你折进去?” 平时和颜悦色,眼下赵平生必须把话往重里说,不管罗家楠爱听不爱听、自尊心受不受得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罗明哲护陈飞,护他,护组里所有违规的人,那是真能护的住。如今面对冰冷机械的条条框框和雷霆犀利的处罚手段,就算把罗明哲从墓碑底下请出来护孙子,他老人家也是爱莫能助。 这事儿罗家楠百分百理亏,所以他不争辩,只说:“既然史队告到您这了,您说怎么罚,我都认。” 这是认罚的态度?赵平生眉头一压,怒意浮上瞳色浅淡的双眼:“我罚你?以什么理由?处罚警员需要书面报告,你告诉我这报告怎么写!罗家楠,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警员行为守则都让你就饭吃了是么!你出了事,你爷爷!你爸!老陈!我!都得跟着你一起丢脸!还记得当初你拿你爸警棍打架打进分局,你爸你爷爷到那给人低头认错的孙子样么!” 一句话捅罗家楠心窝子上了,自尊心嘁哩喀喳碎了一地。他虎,他混,他天不怕地不怕,可那天看见白发苍苍的爷爷在分局长面前赔笑的模样,让他鼻子酸得呼吸困难。 得不到回应,赵平生恨铁不成钢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是你爷爷亲自写的,就压在重案队长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陈飞干了十多年重案负责人都没撤下去,你怎么就能当没看见?你也开始带徒弟了,难道你就教他一天到晚怎么违规,搞不好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赔进去么?” “知道,赵政委,对不起我错了。”罗家楠诚恳认错,语气丝毫没有以往的玩世不恭,“我保证,以后再不这么干了。”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赵平生知他自尊心强,能说出这话实属不易。骂也骂了,横竖不能动手打一顿,那样还不如直接告诉陈飞。沉默片刻,他沉沉叹道:“别冲我保证,去,到大厅英烈墙那,跟你爷爷保证去。” 罗家楠顿时有点心虚,回手抓抓后脑勺:“跟我爷爷……还是别了吧,要不我写份保证书压您桌板下面?我下回要再犯,您就把保证书拽我脸上。” ——我看你那张脸我就来气! 赵平生磨了磨后槽牙:“怎么着?想反悔?” “没没没,但大厅人来人往的……多不好意思啊……” “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人活一张脸嘛。” “呦,我还以为你不要脸呢。” 罗家楠眨巴两下眼,心说——跟您比我当然要脸了,起码我没让贾迎春站停车场大骂“赵平生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诶,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啊? TBC 作者有话说: 楠哥,听我的,你绝对不会想知道细节。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127章 进出大厅的同僚们有幸见证了一副奇景:罗家楠面冲英烈墙, 正经到严肃地对着爷爷罗明哲的照片,发誓说“我以后再也不惹领导生气了”,完后板板整整地敬了个礼。 可罗家楠不惹领导生气, 谁信呐?凡所见者,都觉着早晚有一天老爷子得从墙上下来, 亲自抽这“不孝子孙”一顿。没有贬低罗家楠的意思,而是甘蔗没有两头甜,又要他出成绩又要他守规矩,这事儿本来就不好平衡。别说干刑侦的了, 即便是办户籍的为免担责还来回替皮球呢,不然哪来那么多“证明你妈是你妈”“证明你爸是你爸”的破事儿。有些老油条混日子也是没办法,多说多错,多做多过,不说不做不出成绩, 至少不犯错,不担责。 跟爷爷沟通完感情, 罗家楠回办公室过审讯录音。昨儿陈飞他们把人提回来连夜审了,情况和李麦交待的出入不大。事实上这个叫濮谢的嫌疑人才是佘长龄真正的搭档, 他在冷库任段长,有进出操作间的便利。以往都是他帮着佘长龄处理分割打包之类的工作, 之所以换成李麦, 用濮谢自己的话说, 是因为老婆连着生了仨闺女之后终于生了个儿子, 为给儿子积点阴德,他决定洗手不干, 让佘长龄另觅搭档。 然而干这种买卖, 不能说退就退。佘长龄担心濮谢有一天告发自己, 依旧强硬要求他必须参一脚,至少也得提供分割尸体的场所与工具。案发那天濮谢给他们开了门之后就走了,到凌晨四点钟左右接到李麦的电话,说完活了可以去锁门了。锁门时只见李麦不见佘长龄,濮谢起了疑心,问佘长龄去哪了,李麦给他的回答是“老佘有事儿,先走了,我自己去送货”。然后濮谢又给佘长龄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 针对这个疑点,濮谢有自己的推测,他在审讯录音里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觉着老佘可能是出事了,这种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去送货谁拿钱,以前我和老佘是四六开,我四他六,因为他做的事情比较多,而李麦这小子把钱看的很重,老佘跟我提过,说给他三成不乐意,想着五五分,不过老佘没答应,毕竟货源买家都是老佘找的,他李麦就一个出苦力的,还想五五分,没那个规矩。” 陈飞问:“那你为什么不追问李麦?” 濮谢苦笑:“您知道李麦那块头吧?一个打我仨玩儿似的,我敢惹他?嗨,其实我也有私心,想着如果老佘真没了,可能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他那个人心太狠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对我家里人造成威胁。” 陈飞又问:“那你们这么干?不怕家属和医院追责?” “当然不会,尸体价钱都是跟家属谈好的,完后等出殡之前,老佘那边会派车接个空棺材回来,不走遗体告别的流程,最后出张火化证明,随便抓一把多余的骨灰塞盒子里就成,要么说李麦那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干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过岔子。” 听到这,罗家楠顿时精神了。艹,合辙尸体是家属卖给佘长龄的!难怪那天在医院的时候,周冰宜她老公梁霈闹成那个样子,原是为了掩盖心虚——这糟心烂肺的东西! 录音空寂了一阵,又听陈飞问:“佘长龄怎么知道谁家肯卖谁家不肯卖?” “聊呗,他殡仪馆的,和家属聊聊死者的身后事怎么办,不太正常了?”濮谢的声音明显有些不屑,“但凡想厚葬的,他不会吐口儿,可要是碰上那些连骨灰都不想要的,他就知道有的谈了……如果是二三十岁的那种年轻人,因为急病死亡的,尸体比较完整的,他可以开价开到十万左右,老年人的话就便宜了,一两万也收的到。” “卖能卖多少?” “一般是三到五成的利润,那边看货给价。” “迄今为止你和佘长龄一共卖了多少具尸体?” “没数过,估摸着……四五十?” “给他纸和笔,先把能想起来的都写下来。” …… 越往后听,罗家楠越觉着周身犯冷。一条黑色的死亡产业链,竟蔓延得如此悄无声息,那些死者生前绝想不到,自己身后竟会成为一件商品,如牲畜般被切割贩卖。还有那些家属,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卖亲人的尸体?不怕晚上做噩梦? 关掉录音摘下耳机,他抄起座机听筒打给吕袁桥:“你在哪呢?” 那边迷迷瞪瞪的:“……休息室睡觉呢……” “下来,跟我去趟拘留所,把周冰宜她老公提出来问话。” “陈队说下午去提。” “我不骂丫一顿我吃不下中午饭。” “……哥你换个人呗,我真爬不起来了,刚高仁给我量体温,快三十九了……” 刚吃饭的时候没听高仁提起,罗家楠诧异道:“你发烧了?” 那边吸溜了下鼻子:“这几天净往医院窜,高仁说最近甲流高发期,可能被传染了。” “那你歇着,我找——”罗家楠说着环顾一圈办公室,能支棱着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不由皱眉:“我问问陈队,诶对,你不行回家吧,别跟单位硬挺着了。” “没事儿,我底子好,可能睡一觉就退了。” “你别跟这当毒源了,回头再给别人传染了,你起来,我先送你回去。” “……起不来,浑身都软的,我得有十来年没这么烧过了……” 妈的还特么撒起娇来了,这点儿出息!罗家楠气笑:“等着,我上去扛你。” 听筒里传来高仁的声音:“你别扛他了,我得送他去医院,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五了。” 嚯,那不快烧熟了?罗家楠好心道:“我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我自己开。” “你有驾照啊?” “我十年老司机了!” “……” 十年老司机,九年半没摸过车也废啊。以祈铭做模板,罗家楠脑子里完全固化了法医的开车技术。主要真没见过高仁摸方向盘:出现场不需要他开车,上下班都有吕袁桥专车接送,吕袁桥没功夫他就坐地铁或者打车。 揣着好奇心,他挪到胡文治的工位上,扒窗户看高仁怎么挪车。吕袁桥那辆帕萨特停的位置并不是个正经车位,完全是逮着个空硬塞进去的,前后停的还都倍儿挤,留给挪车的空当不足车头宽。这情况要让祈铭挪出来,八成得喊他过去上手抬了。事实证明高仁的车技可比祈铭强得多的多,只前后挪了两把轮就把帕萨特开出了车位:车头车尾与前后车距离精准把控,熟练程度跟他有的一拼。 眼前所见让罗家楠不禁感慨:啥时候我媳妇能开车开这么稳,让我少活两年我也干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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