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被热风一撩,有些头昏脑涨,忍不住问:“哥哥,还有多久啊,我都困了。” 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掌下尖硬的发茬带着黏腻的汗,像是抽尖的树芽破土而出。 火光下,他指着前方,瓷器一样干净的脸上诡异地裂开红色的缝隙,吐出的话语却像是春天的阳光般温暖,看着小孩的目光,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乖,就在前面了,你仔细听听,还有音乐……” 小孩循着话朝前看,镇子的末端,沟壑纵横,田野茫茫的深处,筒子楼一楼的灯还亮着。六层高的小楼,前面有个简陋的升旗台,夜风呼啸吹着,红冉冉的旗子在半空中飘着。 背后是沸反盈天的哭嚎哀叫声,必须得竖着耳朵仔细听,才能听见隐隐有歌声从上空中飘来,异国的语言被优美的嗓音融合,跨过的空间和时间的维度,熟悉得让他一激灵,抓住了少年的手,往下扯了扯:“呀,是我们丢的磁带!” 脸上挂着惊喜,急迫地拉着少年的手往前走。 “是呀,被我们墨墨抓住了。”少年笑了,蹲下身,双手揽过男孩的后背,把他搂在怀里,站起身来。 他乖巧的趴在少年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用眼睛偷偷瞄着那栋夜色里黯然矗立的房子。 深紫色的夜色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雾,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起来,变得陌生又诡异,整个世界变得昏天暗地,盘旋在上空的清亮的月盘变得猩红,闪烁的星点消失,周边陷入无底的黑暗。 原本矗立在那里的房子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色怪物。 紧接着,窒息感挣扎地裹了上来,他惊愕地仰望着那巨大的怪物盘桓在翠绿的植被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碎石泥土纷纷落下。 他感到地下发出剧烈的震荡,大树连根拔起,巨石滚动,大地瞬间裂开,骤然之间,一团烈焰从地底升起,窜进黑红色的天空,照亮了怪物狰狞的面孔。 下一个瞬间,他愣住了。 悬空在半空中硕大的眼睛像是两团诡异的鬼火,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然后瓷白的脸上裂开一条猩红色的缝隙…… 怪物笑了。 夜风轻轻吹着,歌声徐徐地传进耳朵里,他低头揉了下眼睛。 还有,那怪物长得和哥哥一模一样…… 放下手,他仰起头,房子又在无声无息间变回了原样,方才可怕的怪物不过是梦魇,被夜风一吹就散了,只留下漫天的浓烟慢慢将清明的月色遮。他靠在少年肩头上,微微歪了下头,热气喷在脖子上,那里有颗不起眼的红痣,在白色的皮肤下,格外的红。 少年感觉到他的目光,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后脑勺,他举手投足十分镇定,看起来很平静,也很温柔。 他轻轻闭上了眼,睫毛碰到少年脖颈间的红痣,眨动的频率似乎有些快。 两只拽着少年衣领的手,越来越紧,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他似乎很不安,但他依旧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紧紧抱住眼前的少年。 好似在安抚他,少年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脑勺,嘴里跟着哼出了曲子。和他不一样,哥哥的嗓音像是上等的乐器,醇厚润玉,吐出的曲调让他乱飘的心慢慢沉浸下来。 熟悉的曲调在耳边飞舞,他想起了在遥远的家的花园里,全家人捧腹大笑,烤肉的香味钻进鼻子里,熟悉的音乐在耳边徘徊,爸爸宽厚的大手,妈妈柔和的微笑,哥哥好看的笑容,一团黑影紧紧塞了进来—— 爸爸放下眼镜,惊慌地叫了一声,涌出来四五个人架着他走出大门。 妈妈脸色惨白叉开的两条大腿全部是血,两眼无神,表情麻木地看着虚空,被人一前一后拖着在地上朝敞开的大门走去。 阳哥被人捆住双手,一瘸一拐地架着强制行走,大门一左一右推开,他硬梗着脖子仰天大笑了好几声,旋即朝前方嘶声力竭地大喊着:“闭上眼!” 没有闭眼,他睁大眼睛,红色的液体喷溅了出来,洒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皮肤上,热乎乎的,带着腥臭味。 歌声停了,他猛然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房子前,大门被拉长到一个难以置信的长度,投下巨大的影子把他埋在黑暗里,他睁大眼睛,铁门之后有震耳欲聋的欢笑声,外面窗户投下的光影,许多影子缠绕在一起,又分开。 大门之后,有人在开一场欢喜的宴会。
第484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一百二十六)诺言 这些人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屋里有酒精的味道从门缝里钻出来,晃动的光影和熟悉的音乐像是可怕的梦魇,形成一团团巨大扭曲的阴影。 他开始发愣,几天前的事情全部一股脑炸开,心脏骤然一痛,弄不懂的心绪潮水一般从大门另一端涌了出来。 眼前的大门瞬间变得巨大无比,连同狭长的甬道,一切都变得陌生庞大起来。有光从门上的窗户撒下来,周围的景物的影子被那光照得扭曲拉长,像是一个个鬼影,歪歪扭扭。 他有些害怕,惶恐的缩了缩脖子,低下头看见了少年和自己的影子。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在光影下被拉伸得狭长无比,然后,就在他眼皮底下,那影子开始自顾自的动了起来,先是人形的黑影,接着越拉越长,越来越大,等影子庞大得几乎快要把四周填满,随后像是融化的腐泥,一层一层皮从里到外掉落下来,像是一股无形的力从内由外涌出来,把皮和肉剥开,露出光秃秃的骨架。 不多时,抱着他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恐怖的骷髅。 他赶紧伸出手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 少年温柔的声音在头顶盘旋,他的脸色却越发苍白。透过手指缝里看去,少年的影子像是察觉到的注视,突然诡异地回头了,甚至还张开了嘴,裂开一条直到耳际的细缝,朝他嘎吱嘎吱笑了起来……然而他抬起头,抱着他的少年却依旧专注地看着大门。 他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然而—— 更可怕的是,在他偏头的时候,恰好对上光秃秃的金属把手,把手就像活了一样,变成了猩红的肉色,居然有脉动地动了起来, 作为警示,他箍紧了抱着哥哥的手臂,声音也带上了颤音。 “哥哥……这里好可怕……我想回家……” “想离开吗?” 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是身体却慢慢绷紧了,仿佛博物馆里价格昂贵却毫无生气的雕塑品般,森冷的语言从嘴里吐出来,本该温热的体表也变得寒冷。 明明是很热的夏日,却冻得他不停打着寒颤。 他感觉,像是身处在地窖里…… “那就走吧。”少年苍白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甚至在月光下有些泛紫,带着危险的味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细长的缝隙,“去找其他的哥哥,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少年两手松开,把他往外推。 “不要……”他使劲摇着脑袋,一想到要离开哥哥,心脏就感觉被捏紧了。 “我只要哥哥……只要哥哥……” 他年纪实在太小了,分辨不出这些情绪到底怎么回事,他只是觉得害怕、难受。 这些天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哽咽地喘了口气,被这种陌生感觉搅得委屈,就想哭想撒娇,可他没有,一直憋着,好像绝境之下突然懂事了,他本能地去讨好,去安慰,想要一切还原。 他这些天很了不起,像极了大人,他身子小胆子大,从窗户缝钻出去偷吃的,又偷偷钻回来。他做的好极了,没人发现,可没有用,没人夸他,哥哥和妈妈一遍遍赶他走,用石子扔他,用难听的话大声的骂他,他不明白,委屈地走了几步心里又想哥哥和妈妈,于是又啪嗒啪嗒地可怜巴巴回来。 “……不要赶我走。” 他哭得伤心极了,鼻涕泡子冒了出来,依旧被丢了出去。 眼睛有些痒,他伸出手一摸,湿漉漉的,他埋在哥哥颈窝里的头陷得更深了,他两只手抓的更紧了,先是头带动着肩膀轻轻颤抖,接着抖动越来越大,带动着全身无法克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在挺了很多天后,小小的黑发孩子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喉咙里挤出小小的哀鸣声,无助又难受的哭了起来,像是在述说自己无尽的委屈。 “你们不要我,都不要我,赶我走。”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死死地攥着对方的衣领,两只腿泄愤似的拼命踢着,使劲质问。 少年紧紧地搂住他,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哄着:“不赶你走,哥哥答应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以后,我和你,再也不要分开,永远在一起。” 他哭得更大声了,撕心裂肺的,紧紧地抱住哥哥,两个单薄的身体夜色隆隆的黑暗里,隔着一墙之外的喧闹嬉笑歌声中搂紧。 巨大的不安感终于在哥哥一声又一声的承诺中缩小,慢慢的,他不再哭了,但是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拽着哥哥的衣领,好像担心哥哥下一秒就会消失。 就这样抱着,永远别分开。 他埋在哥哥的肩窝里,身子不时地抽搐一下,好像周围的所有时间空间都禁止了,只剩下这个温热的怀抱。 少年僵硬紧绷的肩膀,在他哭声中无奈地放松。 少年温柔地笑着,把他拉开,他不情愿又委屈地拽紧,少年无奈地叹息一声,抱着他蹲下身子,把他放在地上,热浪席卷得他浑身黏糊糊的,汗水滴滴答答落下,到处都是少年的味道。 他动了动鼻子,少年宠溺地看着他,轻轻摸了下他的脸。 蓝眸的少年笑得阳光开朗极了,用拇指擦拭着小孩脸上又脏又黏的眼泪鼻涕,踌躇了一会儿,他眼底像是沉了巨浪,光线暗了暗,无声无息做了决定,柔声说:“在这里等等哥哥好吗?哥哥得办一件事,很重要的事情。” 他摇摇头,固执地拉着他,任性道:“不行,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听话,”少年温和地抚摸着他,“就等一会儿。”说着,少年的蓝眸微微黯了一下,像是蒙上了一层黑暗,他余光瞥着背后的铁门,嘴角噙着冷笑,“有些东西,我必须得拿回来。” “那就一起!”他大声说着。 少年回过头,就看见小孩坚定的目光。 小孩语气顽固的很,小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泛着红,握紧拳头,抽噎了一声,然后下决心般点了下头:“我能帮忙的,就像刚刚一下!”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我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再也不要分开!” 少年抿起嘴角:“就算是下地狱吗?” 小孩没有一丝犹豫,抓住少年冰凉的手,握在自己热乎乎的小爪子里,允诺般坚定地点头:“不分开!墨墨和哥哥!绝对不分开!到死,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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