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锦年白了他一眼。 “怎么?你们案子结了?我怎么没听说过大理寺做事如此有效率?” 寺丞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道: “侯爷,这里有一张证词,你只要签字画押,马上就能走。” 齐锦年不由得抱紧膝盖。 “什么证词?” 寺丞笑道: “刘将军已经全招了,淮南王是他所杀,他情愿认罪伏法。他特意说,他既然认罪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应该就能走了。” 齐锦年大吃一惊,抬起眼睛,紧盯着寺丞。他忙忙拿过文书,打开一看,确实是刘长重亲笔写的供词。他本来就苍白的脸上瞬间煞白,将证词狠狠扔在寺丞脸上。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寺丞仍然笑眯眯瞧着齐锦年。 “侯爷,你只要画上一笔,你就能从这里离开,此事与你再无相干。侯爷,你好好想想,刘将军已经全招认了,你再庇护他也是无用。” 齐锦年气得胸口起伏,他早就看出他和刘长重两个人想全须全尾从此地离开,怕是比登天还难。大理寺早就已经认定,他们两人中,必有刺死淮南王真凶。 思及此,齐锦年下床站起来。他走一步,寺丞反倒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背抵上墙壁。 齐锦年收敛神色,脱掉披着的大氅。 “行,请叫仵作来,为我验伤。” 寺丞忙问: “侯爷,你是要验什么伤?” 齐锦年叹道: “我被淮南王强污,因此我杀了他,你说我要验什么伤?” 寺丞忙叫了两位仵作一位狱医进来,给齐锦年验伤。寺丞转过身去,狱卒在齐锦年牢房里拉起一道白布遮挡。寺丞听得后边传来窸窸窣窣解开衣带的声音。两位仵作经验丰富,不一刻验完了伤出来,留狱医给齐锦年包扎伤患。 等白布放下,里头齐锦年已经重新穿上中衣,坐在床头。他面色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寺丞道:“齐侯爷是要先歇着养几天伤,还是……?” 齐锦年道:“不用了,只管备下纸笔。你要什么供词,我现在给你。” *** 冬夜里天亮得晚,卯时敲过了,天色还只是微亮。不多时,细小的雪籽坠下来。 大理寺唐寺卿听着寺丞的禀报,不由得冷笑出声。 “这对夫妻,还真是情深,要不认都不认,要认却各自认了,还口口声声说此事与对方无关,要放对方离开。如此伉俪,实乃少见,我看圣上这婚指得高明。” 寺丞答道:“确实如此,只是……” 唐寺卿笑道:“只是可惜淮南王身上只有一处致命刀伤,不够他们两只亡命鸳鸯分。” 他转脸朝向寺丞。 “你怎么看?” 寺丞答道: “刘将军招供时一扫他先前笃定模样,他慌乱得狠,整个证词做得漏洞百出。属下问他,刺杀淮南王时,淮南王穿的什么衣服?他便答道,是杏黄色圆领长袍。其实那是淮南王当夜赴宴穿的袍子,遇害时,他穿的却是件珊瑚色薄袍。属下以为,如果刘将军见到淮南王时,他已经遇害,那身上的袍子全是血污,暗处确实看不出本色。不然,他不大可能看错。” 唐寺卿点点头。 寺丞继续道: “刘将军原本说什么,他瞧见齐锦年与淮南王缠绵苟且,心中大怒,便杀了淮南王。但淮南王遇刺时,他与齐锦年都是穿戴整齐,并不是衣冠不整。并且,属下试探过,刘将军并不知道卧房在哪。那卧房与书房相连,要从书房珍宝架后面绕进去。这种布局少见,不亲自走过,根本难以了解。再如,属下问他,为何情急杀人之时,他不用自己的佩刀,而用齐侯爷的刀。他支吾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最后答道,齐侯爷的刀是他所赠,他用得趁手。还有其它许多疑点,属下都在文书中一一列出。另外……” 唐寺卿便问:“另外什么?” 寺丞苦笑道: “属下咂摸着,刘将军的供词讲得不像是他刺杀淮南王,倒像是武松刀杀西门庆。” 唐寺卿笑出声,又敛了神色,问道:“那齐侯爷呢?” 寺丞叹了口气。 “齐侯爷这次供述,一改先前吞吞吐吐、颠三倒四的情形,反倒做得非常从容平静。他一次讲完,前后并无矛盾之处。他的供词,与人证物证都对得上。属下最后问他,是否刘将军与他商量串供,指认凶手另有其人。他却又紧张了,反复说,此事与刘将军无关。” 唐寺卿拿起案上的卷宗。仵作验过齐锦年身上的伤,背上、手臂都有浮痕,系钝器击打,胸腹部有瘀伤,疑拳脚殴打所致,与齐锦年自述被淮南王殴打的细节相符。身下撕裂伤,腿部有利器划痕,淮南王榻上,也有新鲜血迹。淮南王房中下人作证说,当夜曾亲眼目睹主人压着齐锦年行事。 寺丞道: “下人说,齐侯爷与淮南王订有婚约,在王府里,他们常行事。所以当晚瞧见了,他们也就知趣避开,不去打扰。至于是不是强污,他们不知道。齐侯爷说,他与淮南王确实有旧情。但他如今已经婚配,当夜他送淮南王回府,淮南王仍以过去那般待他。他不肯,便被殴打强污。完事后,齐侯爷要走,刚从卧房走到书房,淮南王竟然追出来继续纠缠。齐侯爷实在害怕,又实在怨愤,便拔刀刺死了淮南王。淮南王刚遇刺倒下,那边刘将军便冲进来了。” 唐寺卿点点头,于情于理,于证于据,齐锦年的供述都十分吻合。 他听见寺丞又道: “此外,属下还发现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淮南王身边下人一开始找不到淮南王的刀,王爷从小习武,是爱刀之人。刀在卧房里解下来,不是挂在墙上,就是搁在案上,要不直接放床头。” “怎么?现场少了淮南王的刀吗?” “没有,”寺丞答道,“找了一会找到了,还在卧房里,只是不知为什么,被放到一沓叠好的衣服下边,乍一看根本看不见。属下就此事试探齐侯爷,他犹豫片刻,答道他不知道。” 唐寺卿点点头。 “房里只有他,必是他藏的。就算他当时没有杀心,藏起淮南王的刀,也是有自保的意味。” 寺丞答道: “正是如此,淮南王从小习武,又人高马大。如果他配着武器,哪怕齐侯爷想趁对方不备,都恐怕难以得手。” 唐寺卿又道: “既然如此,你拟定如何判决?” 注,“淋漓箴血一纸呈词”这句出自清代吴研人《劫余灰》
第6章 第三回 淋漓箴血一纸呈词 缠绵芳心两处定情(下) 齐锦年枯坐在床头,小小一间牢房没有点灯,只有墙上高处开着一道窄窄窗口,飘了几朵细碎雪花下来。狱卒原本给了生了火盆,放在床底。火盆怕是已经熄灭了,一丝暖气也没有升上来。 他虽然做了供词,全盘招认自己是真凶,淮南王却委实不是他亲手杀的。腊月二十三这个夜晚太长,仿佛看不到尽头。两个时辰前,在淮南王府曾经发生的一切像是夜里飘渺薄雾般,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以下回忆) ……下人送了两碗醒酒汤进来,齐锦年留在淮南王宅邸里,勉强喝了几口。听到外头更漏又敲,他起身便要走。 淮南王一把抓住齐锦年胳膊。 “急什么。” 齐锦年答道:“等过了子时四刻,城里宵禁,路上不好走。” 淮南王用力将齐锦年拽到自己身边,柔声道: “你就留在这里又怎么样,都是你从小到大住惯的。你的一应用品,样样还为你留着。” 齐锦年挣开淮南王。 “二哥,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五岁便与你订婚,一齐长大,可惜你我无缘。既然已经无缘,请不必强求。” 哪知道淮南王老鹰猎食般,一把扑上去,将齐锦年紧紧抱在怀里。 “锦年,你是我的人。” 齐锦年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二哥你醉了”。淮南王非但未松手,还要将他抱起来。齐锦年急了,抬手去摸腰间的佩刀。 淮南王自幼习武,眼疾手快,扣住齐锦年手腕,将佩刀夺了下来。他反手一推,齐锦年被摔在地上坐着。 淮南王将齐锦年佩刀抽出,见刀光溢彩,赞叹了一声。 “好刀!必是名家手笔。你哪里得来的?” 齐锦年答道:“刘将军送的。” 淮南王嗤了一声,将刀扔在地上。他乜着眼睛,居高临下瞧着齐锦年。 “锦年,我明日要离京,今夜留下来陪我。” 齐锦年叹了口气:“二哥,要跟你说几次,今日不同往时。承蒙圣上指婚,我已有郎君,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淮南王噗地笑出声: “齐锦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难道还不知道?什么侯府公子,你爹养你就跟养娼似的。也罢,你本来就是个娼。你家里虽然有爵位,却并无封邑,只有俸薪。你爹早年站错了队,惹先帝不喜,莫说实缺,虚职都捞不到一个,偏偏又好面子挥霍,家里早就入不敷出了。既然没有别的办法捞钱,你家里只能想些歪心思。你爹拼命结交我爹,又请了大师说你面相好,想与我家结亲。我爹娘看你长得可怜可爱,心一软,便应允了。你能与我订婚,已经是你高攀。你爹怕我家反悔,急急把你送到我家养着,要我爹娘好好调教你。你呢,小小年纪,也真是个人物。到了我家里,那一个四处巴结。我这里不说了,我走哪你跟哪,二哥长二哥短都是你叫的。我爹娘,也都被你唬住了,直把你当亲生孩子疼爱。就连下人,你也一个不得罪。等你长大十一二岁,你爹心思又活络了,花钱贿了人,将你挑进上书房做伴读。好家伙,你去那里可真是如鱼得水。但凡见着个家世强于你的、能带来些方便的,你就要去巴结,见一个缠一个,见两个缠一双。你这身子骨,怕不是蔓藤做的?那上书房的王孙公子被你纠缠了一个遍,尤其八殿下九殿下中意你。你爹呢,掂量着九殿下最受先帝宠爱,母族家世又好,将来必有锦绣前程。他有心悔婚,又不敢直说,逼着我爹开口。” 齐锦年坐在地上,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淮南王却踢了齐锦年一脚。 “你攀上了更高枝,要悔婚,行,我家定下你时下了重聘。你是我家拿了五千两银子买进门的童养媳。婚约被撕毁了,钱呢,却一个子儿不肯还回来。我爹临去世时,还记恨着这件事,问你什么时候将这五千两银子吐出来?” 齐锦年冷笑一声:“二哥,你且听着,钱呢,我有,只是我宁愿拿钱来买你的性命,也不愿意白给你。” 淮南王笑出声。 “齐锦年,你啊,也是亏你生就一张好皮囊。你不肯还也成,你就给我钱债肉偿。听说谁上你家的门催债,你爹都要你作陪。至于陪什么,你这惯会缠男人腰身的两条腿怕是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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