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汤还不够仔细。 他能制造一些动静让追捕的人明白确实有“幽灵”,但绝不可以真的被人看见。被人看见,就会暴露身高、体型、各种特征,让同伙明白,此“幽灵”,非彼“幽灵”。 …… 阿汤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上楼来。 阿汤消失了。 * 底下有个人,从刚才开始,就在和船上的人玩捉迷藏。 玩捉迷藏不奇怪,奇怪的是,捉迷藏双方的身份——柳先生的保镖头子,带着柳先生的船员和保镖玩捉迷藏。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又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 这两个问题此刻正躲在通风管道里的纪询来讲,都是其次的东西。目下最关键的是,是前边和他一样,缩上通风管道的保镖头子。 保镖头子单独行动,随身配枪,枪膛里塞满子弹,还藏在死角里,背对着他,注意力全放在通风管道外头的动静上。 这算什么?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纪询觉得,自己刚刚经历的“难”,实在不足以和即将得到的“福”,相媲美…… 以一个厨师论,那家伙的腿脚也太好了吧? 从通风管道外传进耳朵的叫喊声让阿汤微微恼怒,越恼怒,越小心,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细灰,均匀地洒在通风管道入口处被自己蹭过的位置。 虽然已经在底下留了迷惑的痕迹,但保不定那厨师会上来看看—— 透过通风管道的气孔,阿汤盯着底下情况,果然,一会之后,厨师长进入这个房间,他先看见了阿汤留下的痕迹,那是一片小小的被窗台勾住的布片。 厨师长只是第一个进来的,后边还跟了一大串的人。 他们进来之后,绝大多数直奔布片而去,呼啦啦又走了,唯独厨师长,跟着奔出去看了看后,又回到屋子里,目光直直看向通风管道。 他拿凳子准备爬了! 他叫……Ben!这家伙,追得可真紧,之前只记得他厨艺好,没想到他对柳先生这么衷心,抓人这么卖力。 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真正被看见,不能让柳先生的计划毁于一旦。 阿汤蜷缩在通风管道中,屏息凝神。 他看着Ben卸下通风口,探入脑袋,在周围看了一圈,看到灰尘都完好无损后,又摇摇头,重新下去了。 “什么情况?”底下传来声音,说话的是个生面孔,叼着烟,声音有点含混,叫孟什么? “灰尘完好,不在上头。”Ben回答。 “出去再看看。” “嗯。” 他们走了。 阿汤还是趴在原地,直到算着两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不能再听见这个房间里,尤其是这个房间的通风管道里的声音后,才一点点向后爬行。 脚脖子被人抓住。 嗯? 他以为是自己爬行时候的错觉,又往后膝行一步。 他被一股大力直接往后拖行,脑袋重重撞到水泥柱上,一阵天旋地转。 有什么…… 有人,还是有鬼! 阿汤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他牢牢的扣住手枪,将手枪抽了出来,叩下扳机—— 扳机没有叩动! 一支笔。 纪询将一支笔塞入扳机底下,卡住了扳机扣动的空间。他去夺枪,可枪主人的握枪的手紧得如同铁焊。 纪询蓦然抬拳,重重击向对方太阳穴! 拳头没有打中目标,还在中途的时候,就被一条粗壮的胳膊挡住,阿汤勉强横臂,挡住袭来的拳头,但挡了一下,没有挡住第二下,几乎在同时,他感觉下巴一阵钝痛,坐了云霄飞车的脑子又在十级地震中震成豆腐渣。 一击奏效,狭小的空间里,纪询的攻击尽量简洁有力,立刻按住对方肩膀将其手臂反扭向后,再提膝踢向对方持枪手臂的麻筋。 结果连击两下,也没有让对方把枪给松开,反而胸腹剧痛,就在这间隙里,阿汤已经从脑震荡的痛苦中挣扎出来,像蛮牛一样,以身体犄角,将纪询撞向上方水泥壁! 间不容发之际,纪询将身体扭转半边,让两人一同重重撞在墙壁上,又一起重重摔下去,小空间里,两人几乎交叠着拳脚相加,其间阿汤始终不肯松开握枪的手,可是没有另一只手的帮助,笔简直跟他的手一样,同样死死卡着扳机位置。 短短时间,纪询抓住机会,反身将阿汤面朝下按在地上,他的膝盖顶着对方的背脊,一手依然牢牢按住对方持枪的手臂。 阿汤抬起脑袋,此时终于从脑震荡中逃脱出来,控制唇舌,张口想叫—— 太迟了! 纪询已然横臂,勒紧阿汤的脖颈。 叫喊变成了嗬嗬的气音,又过几息,阿汤的面色逐渐充血涨红,更是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纪询依然没有放松,他的目光牢牢盯着对方持枪的手,直到那支手臂终于失去力量,垂落地上。 兔起鹘落,干脆利落。 战斗结束了。 枪是好东西,但要会用。夺枪是过程,最终目的是为了瓦解对手的威胁,但一旦混淆因果,杀器也会变成束缚,如同眼下。 纪询松开勒颈的手,拿指探了下对方呼吸。 还有呼吸,只是昏迷。 纪询起身,从地上的人手里拿过枪,绕在指尖转两圈,吹声口哨。 圆满。
第二五七章 人这种动物啊,有趣之处在于,他们将自己的真实贯以丑陋,而将自己的虚假,贯之以美好。永远在自欺欺人,自得其乐。 “嗒。” “嗒。” “嗒。” 轻轻的叩击声在室内响起,坐在厅中的霍染因拿指尖敲击桌面,这种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单调又重复的声音哪怕再轻微,都像是夏日午后的蝉鸣,无端叫人心浮气躁起来。 就在这三人等得实在不耐烦之际,外边突然跑进来一个保镖,对着呆在休息室的两名保镖耳语一声,两名保镖脸色微变,居然都顾不上和霍染因他们打个招呼,直接跟着进来的保镖走了。 三位老板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萝卜老板问。 “还能怎么了,”矮老板,“肯定是外头出事了!” “又出事了?”萝卜老板心惊胆战,牙神经突突直跳。 霍染因早在两位老板说话之前已经起身,他下了最高层,来到三楼中堂处,这个位置很方便,俯身一看,上下三层的动静尽收眼底。 应该在一楼。 霍染因一眼评估出来,便要冲下楼梯——但两股力量及时自左右勾住他的衣摆。 “……” 霍染因转头一看,矮老板萝卜老板分站左右,一人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角。 “不能冲动。”矮老板语重心长。 “大家一起走,一起走。”萝卜老板不愿落后。 霍染因只能带着这两个老板,一步一步,挪到一楼。 等到达一楼,发现所有保镖和船员、包括柳先生都在这里。 柳先生安排找人——找幽灵,以及被幽灵掳走的一位保镖,柳先生身旁的阿汤。 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时停时响的电梯机械女音,一路传到纪询的耳朵里。 纪询呆在漆黑狭长的空间里,听着外头模模糊糊的声音: “一楼房间查过了。” “二楼房间查过了。” “三楼房间查过了。” “上通风管道。” “阿汤最后出现在一楼赌博区的通风管道里,通风管道不远处有搏斗痕迹。小心,幽灵手中有枪。” 通风管道被打开了,一个接一个的人爬进去,漆黑的,狭长的,被水泥浇灌而成的空间…… “唉。”有人说话,“还是没有发现。” “幽灵消失了。这次还带着一个大活人一起消失,怎么都找不到,你说……汤哥会不会已经进海里了?把人往海里一丢,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捞上来。” “就算找不到汤哥,找到幽灵也行。” 他们说话,行动,一次又一次站在纪询藏身之所底下,一次又一次为纪询实时直播现在的情况,而从没有人抬头看上一眼。 “叮——”电梯又响,“您好,一层到了。” 匆匆进来的人再次匆匆离去。 漆黑的,狭长的电梯井中,带着昏迷的阿汤藏身轿厢的纪询无声勾起唇角。 灯下黑这招,古往今来都好用。 “事情……不太对劲……” 老板们都到了一楼的中堂,不止他们七个普通的老板,就连住在专门房间里,看样子是船只股东的蒋老板和吴老板,也出现在这里,聚集在矮老板身旁。 霍染因望着通风管道,借力一跳,双手一撑,轻轻松松上了管道,再到事发的现场,拿手电照了片刻,最后望望周围,又原路返回,跳回赌博区。 一跳下来,就见众位老板目瞪口呆的样子。 萝卜老板:“年轻人的动作……比我们的话还快啊!” 矮老板:“上去看见了什么?” “没看见什么,幽灵扫尾扫得很干净。”霍染因说,“保镖应该先被人自后拖行而后脑袋重击在承重柱上。这导致了他没能第一时间呼喊救援,也就在后续的战斗中节节败退乃至被人敲晕带走;至于幽灵,身高、身手应该都不错,对自己很有自信,是个心细如发的谨慎人物……嗯,差不多这样。” “这叫没看见什么吗?”马尾老板下意识说,“明明看见了很多!” “怎么看出保镖是那样击倒的?”矮老板问。 “地上有拖行痕迹,承重柱上有血迹。如果没有一开始就失声,根本无法解释阿汤为什么不在被袭击的第一刻不大声叫喊,当时船员都在一楼搜查,只要在通风管道里叫喊,必然被人听见。” “幽灵的身高、身手?” “按照现在情况分析,幽灵很有可能杀害了两个老板,无论第一起案子还是第二起案子都有利器留下的伤口。幽灵明明隐身暗处手持利器却选择和持枪保镖肉搏,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是什么?搏斗没有办法脱离客观身体条件,阿汤身高1米78、身材健硕,幽灵想要控制住阿汤,也要有基础的能追上的身高和体重。”霍染因解释。 至于心细如发的谨慎人物,能让他在现场没有看到更多的能侧写幽灵的线索,还不够心细如发和谨慎?霍染因暗想。这艘船上,真是卧虎藏龙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矮老板对霍染因刮目相看,“长江后浪推前浪。” “流氓也要学知识。”霍染因嗯一声,认下之前矮老板对他的猜测。 矮老板一乐,把霍染因拉进小圈子里,先对众人说:“大家,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这些身份一致的人,一定要团结起来。现在每份力量都是不可小觑的,就比如说这位小兄弟,要不是有这一出,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中间还藏了这颗明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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