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学望居然还非常冷静。他不紧不慢回答: “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弟弟的死亡,我确实很难过。但命运……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冷酷。诚然作为一个在亿万精子中胜利同类而得以和卵子结合,并成功降生的我们,天生就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站立于其他生物之巅的自豪感……但这种自豪是脆弱的,正如生命是脆弱的,非常脆弱。地球上,每一秒,都有人去世。” “我希望我弟弟能够长命百岁,但非常不幸……20年前的那一秒钟,我弟弟死去了。” “真感人。”纪询笑了笑,“你怀念你弟弟吗?” 郑学望居然没有回答。 纪询自己接下去:“当然怀念,否则也不会二十年如一日的和李小雏保持联络,缅怀弟弟了吧。警方已经联络过李小雏,据其回忆,郑学军坠楼当日,他们有一场约会。明明已经事先约定过,郑学军却失约去参与打架,是因为这起打架是临时决定的吗?很遗憾,这起打架也不是临时决定的。之所以两个事先的约定会相撞,只要换个角度思考,一切都迎刃而解……” “因为当日该去废弃工厂的,根本不是郑学军,而是你,郑学望。”纪询一字一句。 “……” “我们常说两面派,两面派,用以嘲讽人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的不同态度,郑学望,你在医院时候对领导对同事的态度,无可指摘,在他们眼里,你不说完美无缺,至少年轻有为;可是在那些护士口中,你的形象就有待商榷了。毕竟戏做久了,也会累,也要有个宣泄的出口,一如你的少年时期。” “少年时期,你在父母老师面前是乖巧的孩子和优秀的学生。人总有虚荣总好面子,因为虚荣和面子而不愿毁掉良好形象理所当然。但是,当久了乖孩子,一天天的什么出格事情都不能做,多累啊。正好你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又更好,你弟弟是个不怎么上进的野孩子。于是,在你偶有想要放松想要叛逆的时间里,你只要做件很简单的事情:说服弟弟,让他把身份暂时借你。” “荒谬。”郑学望盯着双手,他的目光似乎也像双手一样,被固定住了,“双胞胎长得再像,不熟悉的外人分辨不出来,家人还分辨不出来吗?” “恐怕不是分辨不出来,而是根本不想分辨吧。”纪询说,“人总是趋向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他们相信你是一件精美的、有远大前程的玉器,你的外表上就不能见一丝瑕疵;至于你弟弟,一个破烂瓦罐上的裂纹,多一道、少一道,又怎么样呢?我想你早就深谙这种道理,因为在你的学生时代,永远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吧……父母的偏爱,老师的嘉许,同学的羡慕,亲戚邻居的另眼相看。和你弟弟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 “……” 郑学望没有说话,或许他已经无言以对。 “1996年的4月1日,本该你去的一场约架,由本该和李小雏约会的弟弟,替你去了。也许是这一天你有了什么突发情况,也许你只是临时后悔,不想去了……最后,郑学军代替郑学望去了一场没有回头路的约架,郑学军代替郑学望,永远地跌落在了废弃工厂的地砖上,躺在了医院苍白的病床上。” “该死的,是你啊。”纪询轻轻重复自己说过的话,“郑学望,你让你的血缘兄弟,顶替了你的死亡名额。” 保留在相片里的骨灰,每年四月一日的通信,堆放在家里一盒盒的积木,恐怕正是具现化的愧疚,一天天在吞噬他的良心。 他杀害陈家树的动机,如此浓烈。 郑学望抬起头,黑眼珠盯着纪询。 肉眼看不见的面具自他脸上轻轻剥离,脱离了面具,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仿佛不是过去的人。 接着,郑学望居然露出了一点微笑。 非常古怪的微笑。 这微笑保持了一段时间,接着才有声音从他嘴里漏出来,仿佛一下子,音画不同步了。 “你说得对,我应该替学军报仇。我们是兄弟,源自同一父体,共生同一母体,甚至拥有完全一样的基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们更加亲密。我们也由此诞生了血缘亲情。警官,你觉得是血缘诞生了亲情,还是亲情羁绊着血缘?” 不对。 郑学望的反应有点奇怪。 纪询面上没有变化,心里却拧了一下。 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吗?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 “不管是怎么样都好。” 纪询没有获得足够的思考时间,郑学望很快又说话了。 “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郑学望稳坐泰山,冲纪询笑笑,“我确实有杀害陈家树的动机,但动机只是动机,除非你找到我杀人的铁证。否则案子上交到检察院,也会被打回来让你们继续调查。我说的对吧?警官。” “很正确。”纪询回以一笑,“看来你有恃无恐。” 郑学望依然没有承认自己杀了陈家树,可他似乎也没有否认自己杀了陈家树。 他把难题抛回给警察,面带冷笑,看好戏般。 该说的都说完了,再留下来,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纪询站起来,离开询问室。 刚刚出来,他的肩膀就被锤了一下,谭鸣九连蹦带跳跑到纪询面前,一胳膊伸来,狠狠勒住他,又兴奋又恼火:“老纪,给我们一线工作人员一点活路吧,我记得你之前也没这么帅吧?感情这三年你不是在家里放空,是闭关修炼去了?” “你不懂。”纪询敷衍,“这是1+1>2。” 谭鸣九不懂,霍染因懂了。 霍染因目光一滑,滑到了窗户外头,此地无银三百两。 谭鸣九又转脸冲单向玻璃里的郑学望厌恶一哼:“这孙子,狐狸尾巴已经藏不住了!现在还能得意,再过几天,就把他从头到尾揪死了!” “先去找王桂玉。”霍染因接话,提起了郑学望的母亲,“她是郑学望郑学军最亲近的人,上回的话也不尽不实,现在局面对郑学望不利,再去问问她,也许她就绷不住了。” “得嘞。”谭鸣九一声花腔,“我办事,您放心。” 然而霍染因不是对谭鸣九说的。他冷酷地拨开谭鸣九,对纪询说:“走,一起去。” “嗯哼。”纪询。 “???”谭鸣九。 “刚刚袁队跟我借人,你和文漾漾跟着一支查陈家树的事情,正好之前我休假的时候你们也在查这件事。”霍染因淡淡对谭鸣九吩咐。 “行吧……”谭鸣九倒没什么意见,办什么案子不是办。 “现在陈家树的案子查到哪里了?”纪询插嘴。 “已经带着经侦的人去陈家树的公司了。”霍染因说,“把陈家树药厂公司里的电脑、档期全部封存带走,正逐笔逐页地调查;法医处则在采样分析现场血迹毛发;之前对医院进行的调查此时也应该能够串联起来……这么大的案子,应该还能查出很多很多东西。” 没错,这么大的案子。 纪询不做声想。 走私,绑架,买卖器官。 纪语的心脏…… 当年,纪语的心脏,是从陈家树手里买来的吗?献出心脏的,又会是谁? 他高矮胖瘦,年轻老幼,是男,是女?
第二二四章 祝谎言一周年快乐=w= 但在真正离开警局前往王桂玉那里前,上面传来指示,陈家树的案子碰见难点,一支二支前往二楼会议室开会。 局长相召,肯定紧着局长的安排来。 何况郑学望如今是砧板上的肉,跑是跑不掉的,但也没那么好下锅,一切都是水磨的功夫,急哄哄的,也出不了结果。 二楼的会议室挺大,中间一个红木椭圆桌子,周局坐在主位上,袁越和霍染因坐在周局下边左右手。纪询……说实话纪询有点犯难。 虽然一回生二回熟,日常时刻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二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但这种由局长主持的比较正式的会议,这么说吧,他似乎不应该出现更不应该落座。 但他又想第一时间倾听一线调查出来的线索。 所以如个小尾巴般跟霍染因进来之后,纪询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走到角落,站在摆在角落的凤尾竹旁边,当个称职的壁花。 他做壁花还是有点醒目的。 周局瞪了他一眼,但没说话,也没让他出去,只一拍桌子:“开会。” 袁越先开口:“我先对陈家树案件的调查做个简单汇报:法医处已经检查出遗留在现场的血液毛发中的DNA,一共有五种,其中两种是女性,这两样DNA已经和警局内留存的DNA比对成功,确认属于失踪人口。” “其余三种呢?”霍染因问。 “其余三种DNA确认属于男性,但警局中并没有找到相应数据,和昨晚抓获的船只人员DNA对照,也并不吻合。目前我们正在分析现场的脚印与指纹,以及其余现场遗落,看能不能找到相应线索。” “至于比对出来的两位失踪女性,都是宁市人,都失踪了一年以上。”袁越继续补充,“考虑到失踪时间的漫长,这种犯罪行为又是更换器官,陈家树必然有一个养着这些失踪人口的地方——昨天找到的废弃工厂更像是一个临时的手术室——但陈家树是做走私的,这个地方恐怕不好找……” 岂止不好找。 他们最怕的,是这个地方压根不在国境内。 因为这样做的好处简直显而易见,把人困在国外,首先避免了国内警方的追查,其次大大降低了受害者逃跑或联络家属的可能性,怎么想,怎么划算。 纪询的立正站直只持续了短短时间。 很快他向后一靠,往旁一歪,靠在了凤尾竹与窗台的夹角上,一阵簌簌声响之后,凤尾竹挺住了。 袁越继续汇报:“目前没有找到失踪者的尸体,我们并没有通知亲属。但是从昨天的情况看,失踪者恐怕凶多吉少……” 这也许是最棘手的问题之一。 等待是煎熬痛苦的,可不等待,连守候煎熬痛苦带来的渺远希望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问题拿出来了,可还是被轻轻带过了。 谁也没法给出选择。 有时候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是正确的选择。 “除了法医处得出的结论以外,我们目前已经封锁了陈家树的公司,将公司、包括家中的硬盘、文件都带回局里,由经侦处的同事帮忙调查陈家树的出入账目。”袁越说到这里,暂停了。 他朝后看去,坐在后边的是经侦的副队长。 经侦负责的事情,当然经侦开口说明。 经侦副队长接话:“我们调查了陈家树公司的财务文件,发现财务文件有做过的痕迹。” “做过?”周局反问。 “进出项不太对,有明显的修改平账的痕迹。”经侦副队长用通俗的话解释,“而且根据我们对陈家树公司财务的盘问,财务在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对过往账目进行了一次大的返工,明面上的说法是对过往账目进行复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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