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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

时间:2023-08-15 11:40:48  状态:完结  作者:楚寒衣青

  她没有反抗,尽管对方尖尖的指甲刺得她手臂有点疼。她早已知道身旁有人。人的感官系统是平衡的,一旦视觉开始不好用了,其听觉、嗅觉、触觉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她听到了来自旁边的沉重呼吸,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米蜜。

  晨晨想。

  米蜜喜欢喷浓烈的香气,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这里的大多数人喷的香水都很淡,淡到寂寞,如同老鼠一样,宁愿尽情地贴在壁脚,融入阴影,也不愿意被别人注意到自身的存在。

  唯独米蜜。

  她的香水霸道,浓烈,隔得老远,就向人宣告她的存在,走了老久,香水不散,她就仿佛还站在你身边。

  “晨晨——”

  米蜜张口唤她,一股很甜腻又带着发酵过度的腐烂气息喷来。

  米蜜爱喝酒,经常陪着客人豪饮,久而久之,嘴里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香甜和腐烂,大约是果子熟透了的味道吧。

  “我找到了一个好出路。”米蜜说着,咯咯笑了起来,“有个好心人,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这里实在没意思,我已经厌烦了,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和我那好心人说说,想来要他带两个美女走,也没什么困难的,一个的代价都付了,还怕付第二个的代价吗?”

  她是醉着,还是醒着?晨晨想。不,与其想这个问题,不如想,她真的是米蜜吗?

  香味很简单,只要喷洒同款香水就可以了。

  声音可以录制、可以模仿。

  口气、体型,也可以伪装;甚至面部,都能贴上仿真人体面具,装饰出相同的轮廓。

  骗术真是防不胜防。

  不过她有一种独特的识别骗术的方法。

  晨晨摸上米蜜的脸,顺着米蜜因为激动突突直跳的发热的脖颈,摸到下巴,摸到鼻子,再摸到那层蒙着眼睛的布。

  这层蒙眼的布,很少被摘下,它被摘下的时候,往往不是出于那些贵客的好奇心。

  那些贵客,或许感觉到了什么,很少摘下她们眼上的绸带。

  仿佛绸带下蒙着的不是眼,而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多多少少,会遭逢不幸。

  她解开米蜜的绸带。

  这些绸带往往是被她们自己解下,被她们互相解下。

  她摸上米蜜的眼睛,摸到睫毛、眼睑,她的手指穿刺进去,穿过这两层屏障,摸上眼球。

  软的位置,是眼瞳;硬的位置,是眼白。

  刚刚摸上的时候,眼球是干爽的,很快,眼球就因为异物的入侵而分泌出黏液,黏液沾湿了手指。

  透过这种浸润手指的粘液,晨晨终于看清楚了米蜜的形象。

  是在狭小的黑暗的视野里,一团遥远的模糊的光。

  ——是盲人所能见到的仅有的东西。

  米蜜还在咯咯地笑:“现在相信我是我了吗?晨晨,你永远都这样疑神疑鬼。”

  晨晨收回手:“米蜜姐。”

  “你都叫我姐姐了,别说姐姐不照顾你。”米蜜,“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这么多小姐妹里,我唯独想到你,说吧,跟我走吧。”

  米蜜甜腻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诱惑。

  “不行。”晨晨说。

  “为什么不行?”米蜜追问。

  晨晨却不说话。

  “……噢,我忘了。”良久以后,米蜜意味深长说,“你还有希望。一个你从不对其他人说的希望。”

  掐着晨晨胳膊的指甲离去了,晨晨听见高跟鞋咔嚓咔嚓的声音,是米蜜离去的脚步声,但她的气息长久地停留下来了,像火一样热烈燃烧的香气。

  *

  游轮的白日相较于晚间,简直乏善可陈。

  孟负山白天的时候出来逛了逛,除了据说是柳先生办公室的那层没有上去外,他把其余的三层都看了遍。

  偌大的游轮什么都有。

  各种珍馐美食,各种运动锻炼,各种休闲享受。

  但与所有做足了准备等待迎接客人的娱乐项目相比,客人来得却极少,孟负山转了整一圈,撞见的除游轮侍应外的人也不到十个。似乎昨夜的疯狂已如魔鬼一般吸食光了这里客人的所有精气。

  直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才见到一些戴着面具的男人,姗姗携带女伴,走上甲板,观看夕阳,或者进入棋牌娱乐室,进行视听娱乐。

  等到下午六点半左右,阿宾前来找孟负山,稍带来陈家树的吩咐:三人一起前往二层的旋转餐厅吃饭。

  “听说有个有趣的活动,让我一定六点到。”电梯里,陈家树皱眉,“还特意交代了不能带女伴。”

  现在已经是六点半了。

  这自然是故意的,显然陈家树不愿意老老实实按照别人的吩咐行事。

  虽然还猜不到所谓的活动是什么,但从特意叮嘱的内容听,总让人产生些直观的联想。

  孟负山:“表演?”

  哪种表演,男人心知肚明。

  陈家树也有联想,却不置可否:“太早了……”

  确实,晚餐而已。

  这种表演,总是应该在更晚些的九、十点钟,乃至十一点钟里,喝着酒水,在昏暗的摇曳的灯火中,注视着心底明灭的欲望。

  电梯停稳。

  他们进了餐厅。

  柳先生也在。柳先生坐在大厅的角落,慢条斯理地享用自己的餐点,他桌面上的那盘食物,精美得像是幅色彩绚烂的艺术画,看起来很美,吃起来应当也不差。

  罕见地,船主人柳先生并不是旋转餐厅的核心。

  旋转餐厅的核心,是又一个巨大的LED屏幕,里头正播放着生活片类的电视节目,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镜头,坐在沙发上翻看手中的杂志。

  令人奇怪,什么电视节目值得在场的这些老板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的观看?

  孟负山定神望了两眼,很快意识到自己前几秒钟的疏忽——电视里播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电视节目,因为又一个女人转进了镜头,进入镜头里的女人脸上赫然蒙着绸带,在这个女人出现的同时,沙发上的男人也转回了头,他的脸上还扣着半边面具……赫然是来游轮上游玩的老板打扮!

  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中?

  陈家树仿佛跟孟负山有着同样的疑问。他左右看了看,遥遥冲柳先生的位置点点头,接着没有选择坐过去,而是选择在了旋转餐厅的中心,也既其他人集中坐着的位置坐下。

  侍应送上今日菜单。

  放在最上头的,是三套法式大厨精心准备的套餐。

  陈家树随意勾了一套,将菜单传递给孟负山和阿宾,接着问侍应:“这是怎么回事?上边在演什么?”

  侍应只是恭谦回答:“一点点小小的余兴节目。”

  “或者说沉浸式体验。”坐在旁边桌的人插嘴。

  这里大家都戴着面具,大家都谁也不认识谁,倒是省去了记住彼此称呼的麻烦。

  “沉浸式体验?”陈家树饱含疑问。

  “真人表演,实景演出,爱怎么叫就怎么叫。”隔壁桌说,“你不觉得这里的女人太过于木头了吧?虽然有几个比较热情,但绝大多数都像木头一样,一声命令,一个动作,这总归不美。所以大家想了个能唤起她们热情的办法。比如谈一场恋爱。恋爱令女人脱胎换骨。”

  “认真的?”

  “当然认真。”隔壁桌哈哈大笑,“就像莉莉是我A城市的老婆,芳芳是我B城市的老婆,两个老婆都是我老婆那种认真。不过啊,这里毕竟太特殊了,在外头无往不利的恋爱,在这里也不那么好使。那里头——”

  隔壁桌向屏幕一努嘴。

  “更多的时候,是在扮演实景逃生。”

  “实——景——逃——生。”陈家树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

  “很多女人都想要离开这里,我们也能够理解,所以我们给她们希望……”

  “能离开吗?”

  这是孟负山想问的话,但问题并不从他的嘴里出来,问出这句话的,是阿宾。

  沉默寡言的阿宾,第一次在陈家树吩咐以外开口。

  陈家树对此十分宽容,并未呵斥,反而以同样询问的目光看向隔壁桌。

  “当然不能。”隔壁桌回答,“从这艘船下水以来,柳先生从未让任何一个女人离开过这艘船。”

  前菜上桌了。

  冷盘里头并不含油星,但从这只言片语中已经猜测到真相的孟负山,感觉到一股翻腾的恶心从胃里升腾到喉咙,这种恶心感无法呕吐出来,在喉咙中一直堆积着,变成石块,反向心脏垂坠压迫。

  “……所以。”陈家树的声音也沉了沉,“你们欺骗那些女人。”

  “是我们。”隔壁桌纠正,“这也不算是欺骗,在我看来,这世界上除了结果,不还有过程吗?赋予给绝望的人一些希望和期待,哪怕很短暂,不也是一种仁慈吗?”

  坐在旁边的阿宾放下了筷子。

  陈家树哼了一声,哼声中带着些许讽刺,以回应隔壁桌恬不知耻的解释。

  然而除了真的不在意的柳先生,和专注服务客人的餐厅侍应以外,其余所有人,甚至包括陈家树孟负山,都在关注大屏幕。

  大屏幕里,是女人在说话。

  女人的嗓音急切,语速飞快,最初在她的声音下,孟负山几乎听不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正把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所有无法逃出这里的绝望……都说了出来。

  等她的声音变小,男人的声音就开始变大。

  变大,坚定,洪亮。

  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欺骗着这个女人……不,不止是他。孟负山看见其余观看“节目”的人,他们甚至在和大屏幕里的男人互动。他们互相讨论,分析着女人的心态,给男人出主意,这些主意直接写成纸条,交给侍应,侍应自然会把内容传递给屏幕里的男人。

  隔壁桌以‘老人’的口吻感慨:“这游戏做多了,女人也不好骗了。最初时候,只要有人愿意对她们说离开,她们二话不说,完全相信,乖巧热情得不得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时候就有另外的玩法了,看电视的人将想要的玩法写在纸条上,再附赠筹码——筹码是可以赠送的,你们知道吗?——如果演电视的老板看中了,便会让那个女人按照要求做,收获这份小礼物。”

  掠夺有形的身体生命还不够,还要掠夺无形的情绪与心灵,掠过一个女人身上所有可能存在的,所有仅有的东西。

  一个女人能被切割成几份?

  一个女人能被多少人掠夺?

  孟负山难以描述,究竟是昨晚所见的一幕幕更加疯狂和恶心,还是现在所见的一幕幕更加丑恶和绝望。

  孟负山的眼睛胶着在屏幕上,难以挪开。

  旁边的阿宾却一直垂着眼,似乎一眼也不屑看着屏幕。

  这时候,有位穿着白西装的女人走入旋转餐厅,来到柳先生旁边,附耳说话。这是游轮各层的领班,他们的西装上口袋放置着一方手帕,以手帕的颜色区分负责哪一层。这位领班的手帕是紫色的。不是孟负山白日走过各层看到的任何一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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