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万一,老胡所讲的故事并非发生在去年,而是发生在更久以前的过去,就像罗穗的绑架案那样,那么大叶寺就还是最值得探查的重点。 现在结果出来了。 一个晚上的努力,不管是大叶寺还是其他寺庙,都没有发现。 “故事只是故事吗?”纪询自言自语。 外头还黑,殿里便燃上明烛。 烛火跳跃地照耀着佛像,在佛像上留下一圈圈亮亮暗暗的光晕,光晕里,彩漆熠熠生辉。 这大概是纪询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着佛像。 这座殿宇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佛祖跏趺合掌,左右各一尊者,再旁罗汉护身。 他看佛祖,佛祖看他。 慈眉善目,意态悲悯。 真的……只是故事吗? 一阵强风忽地从殿外吹来,吹灭了燃在殿内的蜡烛,也吹清醒了坐在蒲团上的纪询,纪询回头一看,原本黑黢黢的天色此时亮了,红日穿破层云,亮在天空,万千缕金光从天空降下,一洗山峦平地的漆黑,在太阳之下,黑暗节节败退,很快,连寺庙里的阴影也驱散了,哪怕不再点蜡烛,殿中佛像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纪询慢吞吞站起来:“行了,既然没有,那就没有吧……” “等下。”霍染因忽然说。 “怎么了?” “你看,右边那尊佛像,阿难尊者。”霍染因,“在阳光下,是不是显得比其余佛像看起来更鲜亮一点?” 纪询一怔。 他仔细再看。 夜晚的灯或烛,总不如朗朗晴日来得清明,如今阳光一照,晚间看不出的细节,顿时显露出来…… 阿难尊者静立在释迦牟尼身旁,身上所披艳红袈裟,比旁边同样静立于释迦牟尼旁的迦叶尊者,亮上了一个度,似乎连洒在袈裟上边的金粉的数量,都更多许多。
第一八七章 半面佛。 纪询不忙着走了,他掉头回来,和霍染因一起,仔细观察阿难尊者。 但有时候,越在意,越容易把小问题放大。 重新仔细对比阿难尊者和其他佛像的霍染因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揉揉额角,似乎在揉去一夜未睡的困倦: “不对,它没有太特殊之处,看着比较亮,可能是外头阳光正好照到的缘故。” “确实。”纪询点头,“这尊佛像虽然金粉多了点,但旁边的罗汉身上也有好几尊金粉多的;袈裟也算红,但释迦牟尼祖师爷身上的袈裟毫无疑问是最红的。” “哪怕真的鲜亮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 或者是每年修缮的时候,工匠更偏向它一些,又或者是殿中僧侣,恰好就对它更关照一点……除此以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它有指甲盖。”纪询说。 “有指甲盖也……”霍染因眉头突地一皱,察觉到纪询话里的深意,“有指甲盖?” “对。”刚刚爬上供桌近观佛像的纪询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再度跳回地面,挑明了说,“只有它有,隔壁的释迦牟尼像和迦叶尊者像都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 佛像肯定是统一雕刻,一个殿宇里的众多佛像,多半用一个手工师傅或者一家手工师傅来雕刻上色,这样外观上看也和谐统一些。 既然这位师傅在其余佛像上没有雕刻指甲盖,很大概率不会突然在某个佛像上一拍脑袋,非要雕出指甲盖来。 从更有可能的角度分析,也许…… “它们不是同一批次的。”霍染因说出答案。 到底什么情况,光猜没有用,还是得问问寺庙里的和尚。 天还太早,和尚还没有走进庙中开始撞钟,但他们确实着急,便往和尚住的禅房去,到了禅房前,先看见个停车坪,停车坪上一排的奔驰宝马高端轿车,连奥迪都不见。 再看其中一间打开的禅房门口,蹲着个抽烟的大和尚。 大和尚大概刚刚起床,僧衣没扣,一根拇指粗的金链子就明晃晃垂在脖子上,他手里还举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正在边看视频边打字。 “大师父……”纪询叫了一声。 “待会儿!忙着呢!”大和尚专注得很,一口东北大碴子,“没见我在刷快手,做运营吗?” 这年头佛寺也得跟上时代,和尚也得做营销。 纪询决定等等,再急再忙,也不能耽误人家的正事。 他不再说话,耐心等等。 倒也没有等多久,也就十来分钟,大和尚关了手机,记起刚才有人叫自己,姗姗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纪询和霍染因。 大和尚明显愣了下,接着迅速扭回脑袋,藏项链,扣扣子,灭烟头,站起来,再转身时,僧袍飘飘,风度翩翩,也不说东北大碴子了,改口字正腔圆普通话一甲: “两位施主早。” “师父早。” “两位施主清早上山是想烧香还是求签?” “不烧香也不求签。”纪询正经回答,“想向师父打听点寺中主殿佛像的问题。” 纪询简单地将自己想要证实的内容向面前的大和尚求证了。 但是一座殿宇里头的某个佛像的小问题,就算是寺庙中的僧人也不太清楚,不过一个和尚搞不清楚,背后还有十来个和尚帮忙搞清楚,不用纪询再请求,大和尚主动帮忙,找了自己的师兄师弟一起参谋。 这时间正好是佛寺里早餐时间。 众多和尚聚集在食堂之中,一同讨论这个问题。 “大雄宝殿里的阿难陀啊……” “印象不深。” “近几年应该没有动过吧?” “未必是这几年,也许更早,我看过你们的记录,97,02,08,11年都有修缮过。”纪询插嘴。 “那谁记得,殿宇里负责的和尚都换了好几轮了。”师父们插嘴,但又帮纪询想了个新的办法——和尚记不住,但会计账本记得住。 修缮是要花钱的,寺庙就像一个小型的公司,各项善款也有专门的会计做账。 其中一位吃得比较快的师父率先站起来,去后头存放各种档案的库房走了一圈,接着又拿了叠记录本回来,放在几人面前。 “账本都在这儿了。” 其余和尚还要早课,寺门也开了,已经有虔诚的香客前来进香,只剩下大和尚在旁边协助,纪询先翻开97年的,这是重建的那年,有无数条零碎的账目,好比建造佛像,在殿宇大事记录中可能就是简单的一条‘集体修缮’,但在这里,每条钱款支出都会记录,就导致一尊佛像,塑身会记录一回,上漆又记录一回。 其中一条10月13日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多闻天王,增广天王佛身染秽,作废弃处理。” 接着是两天后,10月15日 “多闻天王,增广天王重塑佛身。” 霍染因问:“怎么好端端的会染秽?废弃以后你们怎么处理?” 这个大和尚说不太清楚,还是个年长的老和尚回答了,“成型的佛陀不好破开,只能掩埋在净水净土之处,97年的这些佛身应该是沉海了。” “两尊佛陀都沉海了……”纪询自语,又往下翻。 修缮重建期间,除了这两尊佛像之外,并未有其他佛像重塑的记录,之后或许是因为刚刚修缮完毕,一切皆新,直到2002年开始,才有新的佛像修补支出。 2002年2月3日 “坐鹿罗汉脱漆,重新上漆” 2002年11月10日 “托塔罗汉断臂,重新修补。” …… 2008年7月15日 “阿难尊者重塑佛身” “这条为什么没有写理由?”纪询指着会记账簿问。 “可能是恶佛。”老和尚回答。 “恶佛?”两声重叠的疑问。 “外表看上去这也好,那也好,但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比如说给人的感觉比较凶厉恐怖,又或者特别招引蚊蝇昆虫……这是冥冥之中,犯了忌讳。”老和尚认真作答。 “是冥冥之中被偷工减料了吧。”大和尚在旁边嘀咕。 老和尚瞪大和尚。 大和尚闭上嘴巴。 “所以这尊也被沉海了?”纪询又问,“包括后面那些更换的,都被沉海了?” “不,99年以后,琴市展开了近海水质整治运动,后续的佛像就都没有拉去沉海,只能放置在后山的千佛洞窟内存放,那里头也不止存我们寺的,这整座山所有寺庙的废弃佛像都放在那里。” “……其他山上都有这些?” “应该是有的。”老和尚保守说。 纪询和霍染因对视一眼,俱感头疼。 得,刚刚回家休息的警察,又得重新到各个山头,将遗漏的地方再度搜查。 然而再麻烦,也得做。 没一会,纪询和霍染因便在后山的千佛洞前,和赵雾见面了。 “就你?” “就我。”赵雾叹气,晃晃手中的超声波探测仪,“其他警察刚回家,让他们再睡两个小时吧,我们能排查两间寺庙是两间寺庙。” 说完,赵雾掩鼻:“檀香味好重。” “都是在庙里头天天沐浴焚香的雕像,香气肯定已经浸润在木头和水泥里了。”纪询随口回答。 霍染因抬手,轻掩鼻端。 檀香味太重了,重得似乎都发臭了。 洞里头的瑕疵佛像着实不少,层层叠叠前前后后排列着,一眼看过去,二三十尊。 三个人各自手拿着仪器,分出区域,一个个扫着。 几人心中都没有抱有太多期望,因此,当始终没有反应的成像仪在照到其中一尊佛像,突然有所显示的时候,赵雾结结实实愣了一会儿。 接着,他才从牙齿缝中迸出一个字: “……操!” 山洞里,三个人,三双眼,死死看着仪器成像屏幕上的完整人体轮廓。 接着,他们的目光寸寸上移,移到面前佛陀上。 纪询最靠近洞口的位置,阳光自他身周斜斜射入,明亮的光斑,照到佛像的莲花座,袈裟底,再照到合十双掌,垂垂大耳。 阿难陀,还在慈悲笑。 突地,一阵脚步声响起,赵雾快步走出岩洞,打电话通知局里。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警局车辆呼啸而来,带着专业的开凿器械以及随队法医,人呼啦啦地用尽洞穴,将阿难尊者的佛像移出洞穴,停放空地,准备开凿。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裂纹自佛头迸出。 当兀自残留斑驳漆色的水泥掉落在地,一股如同生化武器般的臭气席卷以佛陀为圆心,溢散开来,带着一阵接二连三的干呕声。 纪询先一步屏住呼吸,透过层层警局人群,朝内看去。 只见空地之上,佛陀碎了半边颅,露出颅中褐色尸。 半面是佛陀,半面是尸骸。 半面是诡笑,半面是狰狞。 ……次后,才感觉到胃中痉挛,喉间欲呕。
326 首页 上一页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