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看着霍染因,微微一笑,“你不信任我,信任谁?” “如果……” “没有如果,回忆往昔里我对你的谆谆教导,如今我已经深刻的意识到,我过去实在太浪了,立场太不坚定了。”纪询沉痛道,“让我们找回初心,吸取教训,一定要用人海战术打败他们,绝不单打独斗,给罪犯可趁之机!” 云霄雨霁,霍染因终于笑出声来。 “好啦。”纪询刷地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旅游地图来,展开在霍染因面前,这还是白天在房间里,埃因递给他的琴市旅游地图,“你的仇人在东南亚,就算从你上热搜的第一秒钟就被他们心有所感的看见了,他们准备枪支弹药,锁定你的身份,探查你的行踪,再从东南亚飞过来,也需要至少48个小时。换个角度想,在这48个小时里头,我们是绝对安全的。我建议,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比如用这48个小时先把琴市游览一遍,再回宁市布置陷阱设下埋伏,守株待兔等待杂碎?” “好主意。”霍染因,“听你的。” “那就再听我一件事。”纪询说,他的手指在琴市的海岸沿线处一处地方点下,“接下去,我们去这里。” 霍染因望着地图,目光深邃。 那里是…… * 那里既不是风景名胜区,也不是百货商贸区。 那里是一个废弃的港口。 纪询和霍染因到达这里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 橙红色的晚阳已经逐渐碰触远方的海平面,最后的阳光反而有着比拟正午骄阳的威力,因为情知自己马上要告别世界,反将所有余晖,全部热力,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将海洋、大地,都染为一片赤橙。 废弃的港口没有人,只剩下生锈的铁块,堆积在港口没来得及拿走的大大小小的集装箱,以及支棱出码头的木桩,那一条条的木桩,宛如濒死之人抓向天空的手。 耗尽力气,也不过徒劳而已。 “你都查到了这里了。” 纪询和霍染因来到这里的时候,霍染因开腔说话。 他们的双脚已经踏上这个废弃的港口,堤岸上生了一壁野草,密密的野草在萧瑟的风中抖出簌簌声响。纪询说:“来这里还是要干点正事的……我的事情你的事情都算正事。之前认识你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年纪轻轻,这么有钱。毕竟普通百姓都是仇富的。” 他调侃道。 “后来我来这里,从你的亲戚处知道了你从母姓。再往上查一查,就查到30年前的造船大亨,霍善渊。” “他是我爷爷。”霍染因说,“我父亲入赘,我从母姓,因此母亲的爸爸,算是我爷爷。” “他似乎在你出生后没多久就谢世了。” “嗯……我对他印象不太深刻。有记忆的时候,爷爷已经缠绵病榻,可能在我四岁左右,爷爷就去世了。他的财产被我父母继承,最后又由我继承。只是我的爷爷虽然以造船发家,我父母却都不擅长此道,因此在我爷爷离世之后,就直接着手将船厂卖掉,后来买手又卖,辗转来去,这里就废弃了。” “你爷爷让你妈妈招赘,难道不是想让你妈妈继承家业?”纪询诧异。 “我妈妈并不是我爷爷唯一的孩子。”霍染因解释,“我妈妈还有个哥哥,我爷爷一直培养我舅舅,对我妈妈一贯比较放纵,只当她是大小姐一样宠爱。只是我舅舅在我妈妈结婚前病逝了……没有办法,只能让我妈妈坐产招赘。事情赶得急,选择的余地也不多,也许我爷爷当时想的是要培养下一代。” “可惜老人家身体不太好。” “晚年丧子,对一个老人的打击太大了。” “如果他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坚持到你长大成年……”纪询看着霍染因,他想到自己在霍染因家中窥视到的那一幕,沉重如棺材的棉被死死盖着一个哭泣的孩子…… 对方猜中了他的心。 霍染因嘴角掠过一丝讽刺的微笑。 夕阳的余烬如同火焰,燃在他的嘴角。 “你想让我爷爷保护我吗?恐怕不会如你所愿。这件事情你没有查到吗?也是,这种丢人的事恐怕你去问谁谁都不会说。不过我猜,你多少也猜到了吧,只是不忍心说。” “我小时候确实饱受家暴。好奇我父母为什么这样对我吗?答案很简单,一点不出奇。” “因为我是……” “奸生子。”
第一四七章 血脉是人所能留下的最简单的遗物与希望。 是的。 理所当然,不出意料。 虎毒尚且不食子,若非霍染因的身世有疑虑,一个家庭里,父母双方都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狠手的概率是很低的。 “然后呢?”纪询紧跟着追问,并没有停一停,安慰安慰霍染因。 过去的事情他无法安慰,在这件事情上,霍染因心上的伤口已在积年累月中被缝出密密的针脚,结上厚厚的疤痕。 浅薄的安慰的言语,轻若浮毛,根本无法穿透那结出的盔甲似的痂。 他只能反复追问,挖掘过去,挖掘伤口……挖掘藏在过去里的一切,再拼凑出真正的真相,真正能够治愈霍染因的一剂良药。 “虽然现在说这些有些迟了。但越长大,我越不怨恨……我的妈妈,霍栖语。”霍染因明白纪询的深意,为了给侦探最客观的线索,他凝神思索,一字一句都斟酌谨慎,“她怀我的时候是21岁,大学还没有毕业。我似母,样貌承袭了妈妈,但远不如妈妈。” 霍染因身为男人,容貌已经极盛极艳,比霍染因还要美上许多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纪询一时无法想象。 也许如宝石一样璀璨,如明月一样皎洁吧。 他继续听霍染因描述。 “我爷爷很宠爱她,又很担心她,总是让家中雇工随身跟着怕她出事。”霍染因,“但我妈妈当年性情活泼,喜好交际,她考上那个年代很少见的大学后认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学,就时常想甩掉身边跟着的佣人。那一年我的舅舅,她的哥哥刚刚因病过世,她的爸爸也遭受沉重的打击,精神衰退,时常喝醉,整个大宅都笼罩在一种颓唐腐朽的气氛之中,她越发痛苦无法忍受,因此愈加频繁的独自出门参与聚会。” “聚会中出事了?”纪询忍不住接话。 “……嗯。”霍染因,“一次诗会聚会在酒店中举办,中间不知是谁提议喝起酒来,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我妈妈就在诗会的隔壁房间里,被两个陌生男人轮奸了。” “……”纪询的脸色沉下来。 霍染因描述到了现在,他已经能猜出后面的许多事情。 令人不忍猜出的事情。 “发生了这种事情,已经很悲惨。但恐怕当时我妈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地狱一样的晚上,只是不幸的开端。”霍染因说到这里的时候,语速骤然加快。语速虽快,他说得还是清清楚楚,“后来,她衣衫不整的被同学们撞见,也被酒店里的人撞见。” “人太多了。等她回到家中,惊慌失措,好不容易在惊闻消息的父亲的安慰下勉强睡下的时候……关于霍家女儿被流氓轮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琴市。” “流言?”纪询问。 “不止是流言,还有照片。”霍染因说。 “这是有预谋的……”纪询喃喃。 “也许。”霍染因,“能揽下这么一大摊子生意的霍家怎么可能没有敌人,霍善渊的独子刚刚病逝,如果仅余的一个小女儿,再因为这场打击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霍家也就树倒猢狲散……兵不血刃,就能瓦解一个偌大家族,想来有不少人会动心吧。只是当年的刑侦手段不像现在这么完备,当年查来查去,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也没有找到那两个流氓。”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霍染因难得停了下来。 纪询看见霍染因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他尚未辨别清楚这些复杂究竟代表着什么情绪,霍染因已经出声: “我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了……呆在她肚子里头的,父不详的孩子,就是我。” “真奇怪。” 霍染因淡淡说。 “明明在事发当夜已经吃过了药,做过了措施,我依然不要脸的,像野草一样的……在她身体里留了下来。” “霍家当年在琴市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妈妈作为霍家的小女儿,妍丽又聪明,从小到大,向她示好的男性就络绎不绝,到她21岁的时候,本来已有意向性的未婚夫。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未婚夫自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余穷追不舍的男性,也全都风流云散……这也不是什么不可预想的事情。这起丑闻闹得太大了,就算放到现在,女方也无法做人,何况当年。” “发现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三四个月了,他们去了医院。妈妈自那回以后,心情始终郁郁,身体也一直没有养回来,如果流产堕胎,有伤到身体的风险……也就是说,未来很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 “这对我妈妈,对我爷爷,都是一个致命的消息。” “舅舅刚刚过世,他与我姨母结婚又离婚,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我妈妈是爷爷的小女儿,她21岁的时候,爷爷已经58岁了,奶奶也早已死去多年,他更不可能再有什么骨血。妈妈是爷爷仅余的唯一传承;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霍家唯一的指望。” 霍染因平铺直叙。 这个观念如今看来,也许已经在部分人心中过时,但在当年,哪怕是现在的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依然是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信念。 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总要留下些什么证明自己来过。 血脉是人所能留下的最简单的遗物与希望。 “最终爷爷和妈妈商定,留下孩子,找人入赘。”霍染因说,“我爸爸,许成章,此时主动站出来。” 太阳彻底西沉,余晖也尽,红云将散,灰蔼蔼的蓝开始蚕食天空。 纪询的目光从天空挪到霍染因脸上。 一片自云上落下的阴影笼罩在霍染因的脸上。 霍染因向前一步,迈过这片云,挥去笼罩在脸上的阴霾。 他言简意赅,将最后的几句话说完: “我爸爸婚后对我妈妈很好,如果不是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导致再也不能怀胎,不能生下一个真正属于我爸爸的血脉……也许他们最后会拥有更加幸福美满的人生。” 正事说完了,天气尚好,他们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回酒店,便默契地走下堤岸,沿着废弃的港口散步。 虽说港口已经废弃,到处是杂草、砂砾,以及落寞锈蚀的钢筋,但那种开阔不屈的野性,却意外的完整保留了下来,和着海风,扑到纪询脸上。 纪询走了一会,感觉心情舒畅许多,也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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