喟然长叹一声,秦言又出神道:“吴念从小就在母亲的忽视和对父亲的仇视中长大,他是做了错事……可是他过得真的很不容易……而钱相也真的该死!” 老刘道:“唉,是个可怜孩子,可是错在不该借刀杀人,犯下如此罪行!” 谢载月冷哼一声,忿忿道:“钱相为了功名利禄,居然能狠心至此。” 颜寒看了谢载月一眼,却没有说话。 道义和律令有时确实难以两全,而他作为两界的主宰,断人生前对错是非的最高权威,从小接受的便是法不容情,公正无私的教育。 可自从认识载月,两人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他知道自己变了。虽说只曾体会爱情的幸福和悲伤,但他已经不再是父亲需要的那种毫无情感的、高高在上的冰冷君王。 父亲讨厌他对载月的心软,横波也说他是鬼迷心窍, 可载月说过,陛下会对他笑,喜欢人间烟火,这分明是一件好事。 那么只要他觉得好,天下人都反对又何妨呢?
第三十五章 大理寺对吴念的搜捕进行了五日,没想到等到案发第九日,一脸憔悴的吴念居然主动走进了大理寺。 凶犯主动投案,此乃大理寺众人听说过没见过的一大奇观。一时间,前堂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看看这主动自首的杀人凶手到底长啥样。 “我来自首是因为不想连累秦叔,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答应我不能冤枉好人。”与熙攘的人群不同,吴念跪在堂下十分冷淡,只有双眼满是倔强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颜寒忽然就想到了从前的载月,心念一动,便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保证道:“秦言如果确实不知情,自然与他无关。” 吴念看了颜寒半响,最终道:“我相信颜大人。” 接着他十分坦然的交待了事情的经过。 原本一开始,吴念并没有想害死钱相,他去钱记做工是想偷出镇店之宝春语露的配方,偷偷仿制,让钱记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谁料钱相察觉到了吴念的心思,故意留了一张他现写的假配方。 吴念来自岭南,一看配方上的夹竹桃便知道上当,愤怒难当下,旧愁新恨一起涌上心头,于是孤身去得意楼借酒浇愁。 酒过三巡,恰好碰见赵新南和他同坐。 吴念见赵新南也是一副利欲熏心的模样,干脆就坡上驴,使了个一石二鸟、借刀杀人之计。 赵新南的配方有毒,钱相有尝香露胭脂的习惯,这些吴念都知道。等到钱相死在赵记的香露上,赵新南肯定百口莫辩,到时候商铺声誉也一定会一落千丈。 吴念想用清除所有商业对手的方法报答秦言,尽管这个对手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 香露配方被赵新南偷走后,吴念认定钱相必死,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怅然,也许是憎恨,吴念又回了一趟钱记想要和钱相对质,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上来便斥责他背叛钱记,偷走配方,顺道找人打了他一顿。 吴念心凉了,顾不得身上泥土、脸上青紫,转身回了秦记。 当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算那张假配方杀不死钱相,他也会亲手杀了他! “没想到老天开眼,真让钱相如我所料那样中毒死了。”吴念说完,长舒一口气,还是一脸平静。不过,心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出生起就背负起母亲对父亲的怨恨,稍微长大些,又不得不接受同乡人异样眼光的洗礼,世界对他残酷无情,只有遥不可及的秦言是唯一的温暖。 为了报答秦言,他愿意做任何事。 “我深知杀人就该偿命,但钱相所作所为和杀人又有何不同?”吴念目光逼人,气势汹汹,此话说的振聋发聩,大理寺看热闹的人全都震在当场。 颜寒沉声道:“吴念,钱相有他的错,可你错在以自己为法,以自己为道。” 谢载月叹息道:“秦言想看到的是你平安一生,而非你为他杀人锒铛入狱。” 提起秦言,吴念的嘴角动了动。 若说设计杀父,构陷同行,这样的人还能许什么愿望,那便是......他想一直陪在秦叔身边,照顾他,看着他笑。 可是事到如今这大概是个奢望了。 吴念垂眸盯着地面,和秦言的过去,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过。 秦言不知道,在吴念幼时,赶上他母亲偶尔心情好,会给儿子念念秦言寄来的书信。 这些信里有汴城风物,有秦言的生活,每一样都让少年心生向往。 沉郁的母亲也曾说过,这世上她只遇见过一个好人,便是秦言,只可惜她无以为报,嘱咐儿子长大一定要报答恩人。 总而言之,吴念便是在对周遭人的憎恨,和对秦言的向往中慢慢长大。 后来吴念十四五岁的时候,偷偷来过一次京城,不敢打扰,只远远的看了秦言几天。 秦言儒雅温润、风度翩翩,其实从那时起就刻画在了少年的心里。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帮助我,愿意保护我。 秦言的心甜滋滋的,过去的生活中从未有过的幸福,在这一刻终于降临。 吴念想到这里,郑重地对着颜寒磕了个头,祈求道:“大人,如果我死了,别让秦叔知道,他年纪大了,再也禁不起生离死别。” 颜寒没有说话,只是叫过刘渝悄悄吩咐了几句,刘渝先是讶然,接着居然眯眼笑了笑。 刘渝走下堂,凶神恶煞的拽起吴念:“小子,以后就得在监狱里待着了!” 吴念一脸木然,没有答话。生死于他,早已没什么分别。 从那天起汴城里没了叫吴念的少年,蹊跷的是秦记的老板竟也不知所踪。 偌大的秦记换了主人,胭脂香粉照旧,唯一不卖了旧时香露。 后来有人去岭南探亲,偶尔提起,曾在那里逛过一家很小的铺子,里面卖的香露,居然和从前秦记的味道一模一样。 大家猜测那铺子可能是秦老板的亲人或者徒弟所开,接着怀念了一番秦老板昔日风采,顺道感慨秦老板怎么就能舍下家业,离开汴城。 有人说他是得了大师点化,跟着修道修仙去了;有人说他是为了心爱的女子远走他乡;也有人说他是犯了事,这才逃离了京城。 只有大理寺中人才知道,这店的老板正是隐姓埋名的秦言和吴念。 “少卿大人,真没想到这是你会做的事。”横波托着腮,望着颜寒啧啧称奇。 刘渝感慨道:“吴念为了秦言可以不要性命,秦言为了吴念也愿意抛下所有家产,两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真是让人感动。” 横波一挑眉:“父子?老刘你可真单纯。” 老刘挠挠脑袋不知横波在说什么,追着去问,横波却怎么也不肯再开口,只是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颜寒和谢载月, 颜寒俯首看着身边的谢载月,低声道:“载月,你说,明年夹竹桃再开的时候,秦言会明白吴念的心思吗?” 谢载月仰起头看他,宝石般的眼里燃着希望的火苗:“我师父说过,有情人终会成眷属。” 颜寒愣了片刻,这才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案了结,谢载月在人间只剩一天时间,颜寒陪他采买一日,晚上又去了一次离恨山。 这次有神仙同行,排面不同寻常,颜寒施了个法术,二人便隐去身形在离恨山上行动自如。 离恨山经过黑莲堂的大改造,完全没有了半点往日寒酸的模样,显得又气派又华贵,可是谢载月为人一世的记忆也全都就此没了凭借,更别提从何查案。 思来想去,谢载月带着颜寒去了后山,还好这里还是青山绿树,旧时模样,虽然夜色深沉,但也可借着月光,稍微凭吊下生前往事。 “以前大师哥就带我在这里捞鱼。”谢载月开心的指了指流水潺潺的小溪。 “我和小乞丐曾在后山比过剑,他输得很惨。” 谢载月弯下腰,捡起一朵落在地上的桂花递给了颜寒,“秋日满山丹桂飘香,从前师娘每年都捡许多桂花,洗净晒干做成香包。” “还有这棵树,颜大人你看,上面刻得这些东西,其实是连斐每年的身高。” 谢载月怀念的摸了摸树上的剑痕。 大约是带着心上人故地重游的缘故,谢载月显得格外兴奋。 “载月,凡人一世......你过得可好?”颜寒低头嗅了嗅花,漫不经心的问道。 谢载月点点头,隐瞒了被师兄师姐欺压的事实,笑道:“自然挺好的。”又环顾四周,慨叹道:“如果后来不是师门变故,我现在应该还住在这。” “陛下。”谢载月忽然正色起来,“连斐他如今身居何处,这地府能查得出来吗?” 颜寒漫不经心的将那朵桂花装进了袖间,随意回答道:“此番回去,让归尘带你去看看《生死薄》,兴许有些线索。” 凡人的生生世世都会记载于《生死薄》之上,判人生死主人功过都靠这本册子,就算连斐在凡间没有登记户籍,在《生死薄》上也应该拥有姓名。 谢载月不由感激的点点头,心想和大佬做朋友果然还是好处多多。 正想着,忽见两个别着剑的黑衣人远远走了过来。 尖脸的黑衣人道:“那小子我瞅着就不对劲,不知道二当家为何要将他奉为上宾。” 另一个宽鼻头道:“谁说不是呢,依我看人家根本看不起咱们。” 尖脸忙不迭的点头,道:“不过这人看着有些邪门,没准会什么妖术!” 宽鼻头一脸悚然,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是呢,那眼睛我瞧着是真害怕,你说怎么有人会长那么一双眼睛?” 偷听至此,谢载月忽然变了脸色。他记得以前也有很多不熟悉连斐的人,同样这样评价过。 “你小师弟那双眼睛是人会长的吗?看着就让人瘆得慌。” 谢载月不禁有一种预感,难道说现在黑莲堂中的客人就是连斐? “陛下,我想去看看他们说的这个人长什么模样。”谢载月沉声道。
第三十六章 谢载月还是去晚了一步,后山那两人口中又神秘又可怕的客人,早已经离开离恨山,只剩下戴着面具的二当家坐在后院,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 谢载月目光一扫,直言道:“这二当家怎么一点黑帮大佬的气质都没有?” 颜寒淡淡一笑,也审视那二当家半响,忽然悄声道:“你想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谢载月颔首:“自然是想。”顿顿,想到什么似的双眼一亮,压低声音道:“莫非大人是想……” 话没说完,转而露出个心有灵犀的笑容,从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黑布蒙在脸上,自信道:“颜大人你瞧,下官这办法是不是正是你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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