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你还好吧,脖子上都留印子了。”魏佳铭趁着这工夫,赶紧去关心学妹。哎,学妹是不是命中和这里犯冲,去年出了事儿,今年还出事儿,这又叫什么事儿啊!谁想到这混账竟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动手,好在是我们办好事积德行善,有贵人相助。 随后前来的又是苏瑞民警官。 他抬头看看淡定的谢尽华,又低头看着晕乎乎的,满嘴血的谢达海,深深叹口气,“小谢,咱不兴暴力执法……” “算见义勇为。等他缓过来,伤情鉴定也就十级。这次的嫌疑人是故意伤害,还有猥亵幼童,录像证据齐全,直接走流程吧。” 徐凝在被问询后,由窦胜军亲自送回徐家,含糊其辞地解释,并劝慰一番他的父母,说明详情将在后续由专人告知——那肯定是警察联系监护人嘛。 徐凝到家之后,吃了饭,也没和家里人说话,心情却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包,拿出破旧的笔盒。 今天的语文课,窦老师讲了现代诗,留了个小作业,让每个人写首诗。 诗人,他想做一个记录生活,充满烟火气的,却又富于浪漫和诗意的诗人。 徐凝在草稿纸上沙沙地写着,汉字和拼音紧凑地排在一起,用铅笔橡皮涂涂改改。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窗外的天空,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低头写几句,反反复复,最后再誊抄到本子上。 线格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十行字: 黑夜是一个深深的洞,我们在洞里等待早晨。 有什么亮晶晶的在飞,萤火虫还是灰尘? 我扑过去,摔进了一个大坑。 黑漆漆的,像是人的眼睛,可我什么都看不真。 我好害怕,我跑不出去,我还能看到明天的清晨吗? 我又看到了亮晶晶的东西,可我不敢再去追寻。 “来吧来吧,我是星星,我会带你前往光明。” 我跟着星星,离开了黑洞洞的眼睛,看到了天边的一线光明。 星星变成了太阳,太阳照亮了我们。 每颗星星都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温暖着我们的瓦燕子村。 稚嫩的笔触像是雏鸟的爪印,满是稚气地印在本子上。 小小的心里充盈着丰沛的感情,深深埋藏着的温暖,忽而从笔尖流淌而出。 我想成为一个诗人。 因为他们,我才有机会成为真正的诗人,成为天上亮闪闪的星星。在银河中是灰尘,在夜空中却是光明。 我也想成为一个勇敢的,善良的人。 即使我的梦想是诗人,即使我现在只是个孩子,但这并不妨碍我做一个这样的人。 谢谢老师们。 ☆、回家吃饭 谢达海被带走的时候,马欣欣就躲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下,连手机也关上,等到门口的人都走了,才小心翼翼地钻出来,绕过有人的地方,把帽子压得低低的,趁着天还亮,回到孤零零的家。 还好,小院外面并没有臭鸡蛋和油漆,也没有等着看热闹的人群。 屋子是空的,锅是冷的,中午准备的晚饭食材还放在罩子里,原本绿油油的菜已经打蔫儿了。 她悄无声息地关上门,端详着床头柜上一家三口的照片,半晌,慢慢蹲下身子,呜咽着,蜷缩着,泪流满面。 很快,谢达海被抓的消息以及犯下的罪行就会被全村人知道,警察会来找她,她的儿子也会知道自己父亲做的混账事。 他的妻子儿子也会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学生们也会疏远自己,因为她的丈夫是罪无可赦的罪犯。 她有些恨,深深的恐惧中却又有某种撒手放下的释然。一日夫妻百日恩,奈何他们……只是众人眼中无限幸福的青梅竹马、证上写着的夫妻罢了。 结婚证上的一笔一划已经掉了色,被洒上去的酒精晕染得一片模糊,开胶的照片上,佯装的僵硬笑意已经挂了十几年。 就像是层层死死贴在身上的膏药,一旦撕下,鲜血淋漓。而它已经随着岁月,如人老后褶皱皴裂的皮肤,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就连血淋淋的红章与钢印都压不住。 山雨欲来,天阴沉沉的,时不时的冷风无情搅动着沉郁的空气。 “我一直没见到马老师,她不会出事了吧……”柯余声小声嘟囔——这也是谢尽华隐隐担忧的。 今天是周五,陈奥和姜玲玲去派出所做笔录,这两位打算看着村子里的情况,就没再跟去镇里,只是照常回到老房子,买了茄子土豆之类杂七杂八的菜,准备做个晚饭,缓解下心情。 柯余声随手点开一首曲子当做背景音乐,试着让气氛不那么安静。 流淌的旋律轻灵优美,只是,怎么有些悲伤呢?早知道应该来一首电音,至少……稍微有点激情嘛。但谢先生或许会觉得吵闹,算了,就随机播放吧,就是听个响。 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很高,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心疼孩子们,也深知这种案子传到村里会有什么后果。但,总不能任其发展。 好在今天是周五,明天孩子们不用到校,马上又是假期,临时还有窦胜军顶着,也不会让孩子们疑惑马老师的“失踪”。 “叩叩”。 有人在敲门,急促得像是啄木鸟在啄木,偏偏只响了两声。 “谁呀?”柯余声刚把茄子切块,拿盐腌上,满手还都是湿漉漉的盐粒儿,不方便离开厨房。 谢尽华把手里最后的土豆放下,双手在水里搓了搓,“我去开门。” 却是马欣欣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失神的目光如同天上的乌云。 “马老师?进来坐……”谢尽华说不清自己的心是放下了,还是又重新提起了。 马欣欣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张开毫无血色的唇。 “谢尽华……你毁了我们的家。” 嘶哑的声音十分微弱,却像是明晃晃的钢针,刺痛着谢尽华的耳膜。 他明白这种感受。 柯余声带着满手的盐,皱着眉头,慢慢走进院子。如果马欣欣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他绝对不会顾忌什么,把门关上,把人赶走,仅有的一点点同情,也会就此熄灭。 谢先生是别人都不能欺负的。他内心的挣扎,总是在为不值当的人。 马欣欣低着头,通红着眼眶。 “但……但我也感谢你,让我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可以借此机会,脱离他的束缚……”马欣欣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青紫色的淤血,“谢达海,他家暴。” 马欣欣一直以来都穿着长袖长裤,原本以为是防蚊防晒,或者天生怕冷,毕竟山里头蚊虫多,原来却是为了遮掩伤痕。 “那就是故意伤害。”柯余声斩钉截铁地接话道。 即使是夫妻之间,所谓家暴只会被归类为“清官难断家务事”,但这实际上是故意伤害,并不是和稀泥就能解决的,对方的行为足以入刑。特别是长期的,侮辱性的,甚至致命的,就像是吴仁…… “可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我儿子在镇上高中读书,我让他好好学习,考个大学……十一他都不回来,我又哪能告诉他这种事?以后……可怎么过啊!” 马欣欣用袖子胡乱蹭着眼睛,擦去无法控制的眼泪,似乎是来诉苦的。 就像是一年前吴姨的恳求,也是在这个院子里。 法律是不可逾越的红线,界限的另一边,牵连着受害者和加害者双方,从个人到家庭,甚至整个区域都会蒙受黑暗的阴霾。 “吴姨也曾经问过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我……让她好好生活下去,如果有需要,我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马老师,您和孩子的人生还有着光明的未来。” 马欣欣听不进去,紧张的双手交握在胸前,连连摇头,絮絮叨叨着,“我要不要离开这里……” “马老师,学校……还需要您啊!”谢尽华轻声说道。现在有窦胜军帮忙,可过段时间他们回去,村小的情况禁不住两名教师的突然离岗。 马欣欣摇头摇得更用力,“可我怎么待下去……之前吴家……就很多风言风语的,我又是老师,根本不配。我不能……不能忍受这种风险啊。” “马老师,至少……带完这个学期。如果这期间我能找到办法,我一定帮您。” 谢尽华感到自己的承诺如此无力。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但……你们不懂的……我来……还是想谢谢你们……我忍了他很久,十七年……一个人能有多少十七年!”她慢慢弯下腰。 这份谢意太过沉重。即使有几分是真诚的,可这样的结果,本身也是个无法避免的悲剧。 “抱歉。”谢尽华轻轻说着,想去扶住马欣欣。 对方却猛地捂着脸,转身离开。 谢尽华禁不住往前赶了两步。 “谢先生,别追了,让她好好想想吧。” 柯余声抬着手腕,用胳膊轻轻拦住他。 “马老师,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追过去又能怎样呢?别人说再多的话,都不如让她想通,自己变得坚强。更何况,他们也是这个家庭灾难的引爆点,狠狠揭开她伤疤的人。 再多同情,只会让她更加羞愧与焦虑。 “晚上简单做个饭,嘛,还是得吃的。谢先生要是没心情炒菜,我直接做个大乱炖吧。”柯余声故作轻松,拿胳膊肘碰碰谢尽华,回到厨房,把之前准备的收拾好的香菇、茄子、土豆,以及笋干、豆腐、五花肉通通放进半锅水里。 他特地多买了几种食材。大乱炖嘛,随便做做,熟了就能吃,反正谢先生只是能分辨口味,吃起来也不挑,多补充些营养元素,看能不能顺便让他心情好一点…… 谢尽华看着锅里满满的,跟着泡泡上下翻滚的食材,还有旁边抿着嘴似乎在想事情,始终没说话的柯余声,耳朵中的音乐无比温柔舒缓,心里五味杂陈。 迷惘,以及未知。 “我出去走走。” “谢先生,要下雨了。”柯余声拿着大勺拨弄漂着的和沉底儿的食材,眼睁睁看着人把外套拉锁拉上,往外迈出一步。 “我……很快会回来。” 柯余声想去拦,又不禁回头看了眼沸腾的锅,“谢先生,你等等我……吃完饭吧……谢先生,你去哪儿啊?” “去……看得到未来的地方……” 怕锅烧糊了,又不能放着半生不熟的大乱炖,柯余声只能在家等着,有点委屈。 “早点回来……谢先生。” 锅里咕嘟咕嘟,窗外也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雨声。 雨打芭蕉叶带愁。 柯余声直愣愣地看向窗外。 谢先生会去哪儿呢?今天从他回来感觉心情就很差,刚刚和马欣欣说话,哎,可这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是慈善家,他们犯法才遭罪,即使家人无辜,但村民们的言论没有人能真正控制。有些蠢人死脑筋,哪里都会有,没谁能保证百分之百的让人满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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