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电动车抄着近路,绕开了各个堵点,十五分钟以后就停在了分局门口。 邢岳慢慢从电动车后座上挪下来,站在地上拽了拽裤子,又轻轻抖了抖腿。 这车吧,确实挺方便。可坐得他有点儿,蛋疼。 “腿麻了?”项海问他。 “哦,还行。”邢岳立刻就不抖了,“那个,谢了啊。” “客气。”项海冲他一笑,“那,那我走了啊,邢哥你忙着。” “嗯,你慢点儿。”邢岳也朝他笑了笑。 只驮着项海一个人,小轮同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很快便消失在邢岳的视线里。 于是他又拽了拽裤子。 “邢队,你瞅啥呢?” “我操!”邢岳给吓了一跳,没留意身边什么时候还多了个人。 一回头,发现是老唐,手里还拿着几个空饭盒。 “我说老唐啊,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呢,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邢岳这会儿心还咚咚跳着。 老唐呵呵地笑着,模样很是慈祥,“我动静挺大的啊,是你自己出神儿了吧,我都在旁边站半天了。你在这瞅啥呢?” “没,没啥。想事儿呢。”邢岳把手插在兜里,“这大礼拜六的,你咋又来了?” “队上这不是又有案子了么,中午过来给你们打点儿饭,要不然你们几个又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老唐是局里的老刑警,再过两年就该退休了。 他从没主动提出过要养养闲什么的,可邢岳还是尽量不给他安排像出外勤这样的任务。不想让他这把年纪了还辛苦是一方面,主要是邢岳希望他能太太平平地退休,中间别出什么岔子。 他也跟局里申请过,想把老唐调去下面的派出所,当个副所长什么的。级别上升一升,退休工资也能涨一涨。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位置。 之前倒是有几个所有过空缺,可老唐还不想去。他一年前刚抱了孙子,家里离着分局也近,那几个所的位置都太偏,就不愿意过去。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有每天来回折腾的功夫,我不如帮你们打打饭,回家抱抱孙子呢。 老唐也知道邢岳在有意照顾他。他别的什么也没说,就是无论过年过节还是周末,但凡队里有大案子要加班,他准到。也不干别的,就是给大伙打饭,有时候还带水果和自家包的饺子什么的给大家吃。 “饭呢?”邢岳看着老唐手里的空饭盒。 “都打完一拨了。这不是二河说你马上就回来吗,我就寻思着再去打两个菜。” “走走,甭打了,咱回去。”邢岳揽着老唐的肩膀就往回走,“我跟他们一块吃点儿就得了。” 等进了办公室的门,邢岳一眼就看见了屋子正中的张晓伟,正光着个膀子在那耍呢。 “干啥呢这是?” 王斌立刻自告奋勇就过来汇报,“邢哥,今天食堂有丸子汤,人老唐就给咱打了一盆儿。这货,就跟一百年没吃过饭似的,拿个大勺子上去就捞丸子,一下还捞了好几个。你想那丸子连汤带水儿的多烫啊,他也不吹吹就往嘴里送。结果啪唧,丸子又摔汤盆里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啊,那热汤就给他崩身上了。这不正在那擦呢么。” 张晓伟拿了条凉毛巾捂在胸口上,还在哼哼唧唧地擦着,“我早上就没吃饭,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谁想到那丸子那么烫啊!咱食堂啥时候油水这么足了?” 张晓伟身子骨很结实,小麦色的皮肤裹着起伏的肌肉线条,透着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光泽和张力。 不过这人的个性着实糙得厉害,基本上不太明白什么叫做“不好意思”。当着这一屋子大老爷们儿的面,如果今天这汤是洒到他裤子上,没人会怀疑,他必定会当场脱得就只剩一条内裤。 邢岳就说,“差不多行了,赶紧擦擦把衣服穿上。” 程亮也跟着说,“就是,看着你那肉|体我都没食欲了,汤都让你给祸祸了。” “滚蛋。”张小伟白了他一眼,然后又委屈巴巴地说,“我这也没别的衣服了啊。要不就等我脱下的那件,身上那大油汤干一点儿的,我再接着穿吧。” 邢岳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一件黑色的T恤扔给他,“穿我的吧,新的。” 张晓伟立刻乐了,“谢谢邢哥!” 他把T恤套上,还低头揪着下摆瞅了瞅,“嘿,正合适,就稍微长了点儿。” 王斌已经忍无可忍了,“你要不要脸,那是一点儿吗?都他妈包臀了好吗?” “滚犊子!”张晓伟又不乐意了。 老唐一直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这时候他很是好心地建议,“晓伟啊,你再好好练练,没准这一年两年的,个儿还能再窜一窜。” 张晓伟都快哭了,“老唐!你这专门扎我心呢吧!我都多大了还窜一窜?往哪窜啊我?” 郑双河在一边狂笑不止,拼命拍桌子。 邢岳也乐了,“行了,捞你的丸子吧,这会儿肯定不烫了。” - 告别了邢岳,项海并没有回派出所,因为今天他休息。 在下面路口掉了个头,然后就骑着电动车一路回家去了。 路上他拐去了超市,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东西。 回到家,先把警服换了。然后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好,放进冰箱,接着又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吃的。 这一系列算是常规操作,只要不加班,他的周末生活大都是这么过的。今天算是被上课耽误了点儿时间。 吃完饭,他找了三个保温饭盒,把早已准备好的粥,红烧肉和糖醋排骨满满地装了进去。 粥是他头天晚上精心熬的。里面除了大米,还加了小米,糯米,红枣,山药,还有自己榨的豆浆。香香稠稠的一大盒。 准备好这些,项海又拿出一个大号的双肩包,把饭盒一个一个装进去,上头又塞了好多水果,直到双肩包的拉链几乎都拉不上了。 背着满满登登的双肩包,他出门坐了一趟公交车,中间又换了一趟,辗转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来到一片小区的大门口。 从大门到他最终的目的地,又走了差不多十分钟。进了一个单元门,爬上三楼,项海这才喘了口气,抬手按了几下门铃。 差不多过了半分钟,门开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站在门口,笑呵呵地叫他,“小海啊。” “吕叔!”项海也笑着朝老人打着招呼,然后跨进门,再把门随手带上。 他一边卸着身上的背包一边说,“叔啊,你咋又不问清楚是谁就开门了呢?每回来都说,每回都不听。” 老人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有啥好问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我一听那门铃响,就知道是你。” 项海也无奈了。他换上拖鞋,扶着老人回到客厅,让他在老藤椅上坐好,“那下回我来之前先给你发微信,告诉你我还有多长时间到。那时间以外的,谁敲门你也别开。” “我可看不明白你们那些玩意。”老人有些发福的身躯慢慢靠回到藤椅上,“让你小子说的,我还成老废物了。别说没碰上坏人,就算碰上了,我俩还指不定谁收拾谁呢。想当年我飞檐走壁的时候...” “哎呀哎呀,”项海赶快接过话茬,“您可太厉害了。不过叔啊,咱换个词儿行不?派出所所长飞檐走壁,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有啥好不好听的,谁还能记着我这个过期的老所长?也就你。” “咋的,听您老这口气还不太满意?”项海去洗过了手,又转回到老人身边,“有我惦记着多好啊。我长这么好看,又这么乖,还会做好吃的,不比一百个人惦记你还强么?” “强,比一千个人都强!”老人很是满足地笑着,随手从茶几上摸过一支烟点着了。 “不过小海啊,你也别总一趟一趟地往我这跑,逢年过节的来看看也就得了。”老人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项海的背影说着,“都挺忙的,有那功夫你歇会儿,干点儿自己的事儿,行不?” 这话几乎每次项海来,老人都要念叨一遍,跟念咒似的,可项海根本不听。到后来也觉得项海都被说疲了,可他还是每次都要说。 当年拉了项海那一把,也不是指望他报答什么的。就算是报答,十年了,该还的也早还清了。虽然他们老两口一辈子没个孩子,可也没动过把项海当儿子养的心思。 其实自己媳妇也提过几次,说:“反正小海也早把这当家了,干脆就改个称呼,咱俩也当一回爹妈。” 可他一直没同意,“你以为爹妈那么好当呢?捡回来一个便宜儿子就自动成爹妈了?你不得管他啊?还得教育他,得护着他,得爱他。咱除了给人孩子点儿吃喝,还给他啥了?就这,人小海已然把你当亲妈似的孝敬了。要真成了儿子,他就更得惦记着给咱俩养老了,那咱可就真拴了人孩子一辈子了。你好意思啊?反正我是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媳妇还不乐意了,“哎老吕,你这话说的,我是那意思吗?我啥时候说要拴着孩子了。” 然后她又叹了口气,“你说咱是不管他,不护着他,不爱他吗?一来这孩子实在是太乖,太叫人省心了。二来,我就总觉着小海这孩子吧,心事挺重的。你看他总是乐呵呵的,可有时候吧,明明也好像挺开心的样子,我咋就感觉挺心疼的呢?” 一听这话他也就跟着叹气,“你是没见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呢,就那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你见没见过早先,那被兽夹子套住的狐狸,自己折腾得皮开肉绽的还跑不了?可见着我吧,它还就知道,我不是来要它命的,是来给它打开夹子的。小海差不多就那样。” 项海这时候已经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摆到了桌上。他一边听着老人的唠叨,一边打开了红烧肉的饭盒盖子,拿手扇了扇,“吕叔你闻闻,香不香?” 老人的鼻翼扇动的几下,很诚实地说,“香!真香!” “馋不馋?” “你小子!”老人又从藤椅上坐了起来,“逗我玩儿呢?” 项海哈哈地笑着,放下了红烧肉,“按说都不该让你吃这么多肉的,你看你那肚子...” 说着又拿起了盛粥的饭盒,“这才是正经该吃的,养胃。回头让刘姨热了,你俩一起吃。可香了,比肉还香。” 老人看了看那盒粥,咂咂嘴,还是又去盯红烧肉,“粥肯定是好粥,可香还是肉香。” 可说完老人又皱起了眉,“小海啊,这些都是费工夫的玩意。下回你来就来,别花那么多时间整这些。年纪轻轻的,有这时间多花点儿在你自己身上。我们老两口吃点啥还不是一顿...” “哎吕叔,”项海干脆蹲到了老人面前,一只膝盖着地,一只手撑在老藤椅的扶手上,“你就说,我做的东西好不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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