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和自己说,是因为刑警是高危职业,害怕耽误了嫁给他的女孩子,但现在看来这并不是完整的理由。 商月城和他撒过的谎又多了一个。 因为商弦。 商月城那天在解剖室里和他讲过商弦的故事。 商月城的父亲从未在他面前露过面,一直都是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大。在商弦陪伴的这十八年里,商月城目睹过太多次母亲的痛苦。 他或许会担心,自己一旦决定和某一个人共度余生,当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人会不会又走一遍商弦曾经经历过的荆棘路,满身伤痕。 成长过程中母亲的疏离,还有十八岁那年母亲的自杀,这一切的一切对他的影响很大,他可能会有意识地想要逃避亲密关系。 即使商月城有着足够强大的内心,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出完整的那一副面孔,就连万雪一开始都没有发现,他内心深处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原生家庭的不幸像是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一遍遍撕开刚刚结好的血痂。 万雪是第一个揭开纱布的人,触碰到他的痛处,商月城条件反射似的想躲。 吴一隼的话把万雪从思绪里拉出来。 “他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如此冲动。” 万雪抬头,对上吴一隼认真的视线,那视线里似乎还有鼓励和赞许。 “你会是他的唯一。” 第44章 二十七年(十五) 万雪和吴一隼聊完天,回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的。 但这点朦胧感立刻就被忙碌起来的大队冲散了。 万雪看着自己只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就又变得高速运转的大队,拉住身边经过的温黎,好奇道:“我就一会儿不在,这是发生了什么?” 温黎似乎刚刚跑过来,气都有点喘不匀,答道:“红结案有……有重大突破!” 万雪有些震惊。 温黎接着说到:“指…指纹一共有……有十一枚!” 万雪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向绌并不是多指,他只有十根手指,但如果现场提取到,确定是红结案凶手的指纹有十一枚,那说明,红结案的凶手,不止一个人。 温黎终于喘匀了气,她双手在身前比划着说道:“给向绌做了染色体Y-DNA检验,发现,Y染色体的DNA对的上。” 万雪内心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红结案,根本不是同一个凶手作案! 前两个受害人被侵犯,而后面的受害人都没有被侵犯,是因为,从第三案开始,就不是原来的凶手了。 向绌是留下指纹的凶手,而留下DNA的,是另一个人。 并且,Y染色体一致,说明向绌和另一位凶手属于同一父系宗族,只要从向绌的家庭关系入手,就可以查到和前两起案子中遗留的DNA匹配的人。 是一切罪恶的开始。 也是商月城母亲的噩梦。 “向绌十根手指的指纹和现场发现的做对比,发现只有九枚是一致的。数据库里那一枚不属于向绌的指纹在第一案和第二案的现场都提取到过,剩下九枚都是在第三案之后的现场提取到的。” 和我猜的没错,万雪心想。 “石向晨发现的。” 万雪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心轻轻皱了皱。 他虽然现在还没做好直面石向晨的准备,但不得不承认,石向晨,果然还是和在雨凛市的时候一样能干。万雪心中默默赞许。 雨凛市的得力干将,为什么偏偏要横跨将近两个时区,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来到温带季风气候区,跑到连个熟人都没有的靖雪市呢。 石向晨的判断没有错,警员们在向绌曾经的住处,找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神智涣散,睡在一堆酒瓶中的男人。 那人是向绌的父亲向物,二人是警方苦苦追寻了二十七年的,“红结案”凶手。 向物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似乎还没有清醒,一脸木然,眼神空洞,只是嘴里机械般重复地骂着:“马达萍,你造孽啊……马达萍,你造孽啊……” 马达萍是向绌的母亲,一个天生不会说话的哑女。 三十八年前,向物在一次酒后强占了马达萍,马达萍只好被迫嫁给向物,这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一年后,他生下了向绌,可惜,向绌遗传了她的疾病,这个男孩天生不会说话。 在这之后,向物会在喝酒之后对马达萍拳打脚踢,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辱骂马达萍,而幼年的向绌常常躲在门后,听着父亲打骂母亲。 向绌是马达萍唯一的精神依靠,她会带着小时候的向绌去正明公园,看花,看鱼,向绌很喜欢在公园里捡鸽子羽毛。 但每当马达萍回到家,面对的就是凶神恶煞的向物。 马达萍终于不堪重负,她再也受不了向物的暴行,在向绌十岁那年,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婆跑了,向物从工地下班回来,喝了酒之后的怒气没地发,在马达萍离家的一个月之后,看着马达萍最喜欢编的红绳,向物进了他看中的“猎物”的家。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女人脖子上的伤口正在涌出鲜血。红绳已经断掉,静默地躺在尸体旁边。 他害怕极了,匆忙逃窜。 两年,他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慢慢地,向物不再害怕,他想,反正警察也抓不到他。 他再次作案。 只不过这次,当他从满目的红色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儿子空洞的眼神。 儿子手腕上戴着的,母亲为他编的红绳断了。他以为父亲是去找母亲帮他重新编绳子的,两年来对母亲的思念驱使着他跟上父亲的脚步,却目睹了父亲残忍作案的全过程。 向绌手里握着的红绳掉在地上,他张张嘴,似乎要发出声音。 但却无济于事。 两次作案时,向物手上戴着工地的手套。他的每双手套小拇指那里总会莫名其妙破掉,小拇指的指腹露在外面,留下了向物的唯一一枚指纹。 向物没想到的是,第二年,年仅十三岁的向绌,居然会和他一样,提起屠刀。 当向物深夜时分看到向绌衣服脸上都是血地站在门口的时候,向物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堕落成了恶魔。 而亲手把他推下地狱的,正是自己。 向绌把手里的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块人体组织。 向绌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父亲把母亲弄丢了,他想找到母亲。 或者,他可以再拼一个母亲。 不知是不是因为遗传的基因里有其他的病症,向绌和别人的思维很不同,他把带回来的人体组织做成了能长时间保存的固体。他想,就这样多收集一些,就可以做出一个和母亲一样大的身体了。 但收集来的第一块却被向物某天酒后发脾气的时候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此后,向绌会花一年的时间,精心挑选一个适合做他母亲的人,然后,学着父亲的样子,割断女人的喉咙,取走女人的身体,把母亲留下的红绳剪断了扔在现场。 他把那些可以存放的身体组织藏在了父亲找不到的地方,以防父亲发酒疯的时候再扔掉。 直到十九年前,十八岁的向绌遇到了十五岁的路茜。 路茜像是一道来自天堂的光,照进了向绌黑暗扭曲的内心。 她是向绌神圣的天使。 路茜不嫌弃他是哑巴,也不嫌弃他和常人不同的思维,而是每次都笑着面对他,还很喜欢吃他做的面条。 向绌孤独了太久,而路茜伸手把他拉近了烟火气的人间,让他感受到两颗心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美好。 向绌害怕知道路茜和自己的关系之后,路茜会和自己一样被别人排挤。他们约定,假装不认识对方,只有在旁边没人的时候,再做好朋友。 他们喜欢晚上一起坐在楼顶吹夜风。可是当向绌拉着路茜的胳膊,手指指向天空,示意她看星星的时候,路茜却说,她现在,已经看不清星星了。 向绌心中涌上酸涩。 为了一直在背后默默守护着给他温暖的路茜,向绌在关爱学校旁边开了一家拉面店。 在他看到警方通过指纹锁定嫌疑人的消息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前些年作案时,把指纹留在了现场。 他害怕自己被警察带走之后就无法再守着他的天使,他在店里的时候,就戴上橡胶手套,这样可以避免他无意间留下指纹被警察发现。 警方盘查的时候,他就悄悄躲进关爱学校废弃的地下仓库。 向绌默默守护了心中的天使十几年,却没想到,圣洁的天使被靳越染指。 路茜没有隐瞒他,已经看不见的眼睛里流下莹亮的泪水。 路茜说,自己生前想感受一下正明公园的春天。 去正明公园要用身份证,向绌害怕自己的身份已经进了警方的通缉名单,他不敢带路茜去公园。 十一月三十日深夜,向绌从礼堂的偏门搬进去一口鱼缸。 在搬鱼缸的时候,他的橡胶手套被划破,听到他吃痛的声音,路茜摸到手套的破口,便把橡胶手套拽了下来。 已经眼盲的她看不到向绌不同于常人的手。 向绌把鱼缸里面放满水,又把买来的几尾鱼放进去,扶着已经眼盲的路茜坐在鱼缸旁边,帮她脱了鞋,看着她轻轻把脚搭在鱼缸边上,感受着凉凉的水,露出了笑容。 向绌来到路茜身后,一刀割断了路茜的喉咙。 他把小时候在正明公园捡来的鸽子羽毛摆在舞台上,带来融化的人体组织,浇在羽毛上,就像路茜张开了翅膀。 把红绳点燃,看着红绳一点点化成灰烬,就像他和路茜的缘分。 向绌点燃棉线,静静看着火沿着棉线缓缓烧着,所有火苗的尽头都是路茜穿着白布裙的身体。 就算这样,她还是像个天使。 向绌流下泪来,他吹灭了棉线的火焰,但当他转身走出礼堂的时候,火苗在他眼睛里跳跃着。 他一定要找机会手刃靳越。 可惜,靳越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警方控制了。就在向绌谋划着怎样才能接近靳越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有个人影,在夜晚跑进了关爱学校。 是靳越。 向绌握紧了手中的刀。 在靳越走到关爱学校地下室楼梯前方的时候,向绌从他身后出现,狠狠一推,把靳越推下楼梯。靳越的头磕在铁门上,磕破一块,昏了过去。 趁着靳越昏过去的时候,向绌撬开了地下室的锁,把靳越拖进地下室,一刀一刀扎进他的身体。 向绌把自己犯案的全过程一字一句写下来,没有反抗,没有隐瞒。他静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似乎他的生命,在路茜死亡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 倒是向物,被抓的时候很平静,被关起来之后却开始大吼大叫,嘴里吐出无数下流的字眼,还咬伤了一个看守的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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