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普通人或许会觉得压抑,但他不会,这种绝对的独处下只觉得思路尤其清晰。 刚才,他一共做了三次试探。 第一次,确认了孙局的确是对他休假期间查的那些车祸案尤其敏感。 第二次,确认了孙局在找的东西虽然有电子版,但是更重要的是应该是有实体的。 而且这种实体大概率能成为物证。 通过前两次试探,他已经将怀疑缩小到一个只有3个案子符合条件的范围。 第三次,也是最重要的——他确定了这个物品相关案件所在的地点。 孙局老谋深算,神色上滴水不漏并看不出什么。但他最后给出的纸上其实故意漏填了3个可疑案子的其中2个,孙局却看了一眼就走了没再追问,说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就是剩下的那个案子。 这个案子也是一起车祸意外,巧就巧在,死的人也曾在警局干过,和孙局应还曾共事数年。 那是几十年前的一起案子,死者死于醉酒女司机引发的车祸,最后两人前后毙命。 看起来再单纯不过的事情,两人之前也毫无交集,当时处理此事的警察基本没犹豫就定性了意外。如果是正常人根本不会多停留一点视线。 但方恒安不一样。比起只接受精致逻辑依据而讨厌碰运气做无用功的顾教授,方警官的办事逻辑显得要“笨”很多。 当时他坚信顾临奚的车祸有问题,既然从顾临奚本人查不出问题,就从相同的案件类型入手,两个案子的车祸引发原因从机械原理上是一致的,因此他就去查。 结果查到了死者最后有一笔远超她经济水平的大额转账,方恒安顺藤摸瓜地查过去,对方是个青年女子。 原来,这是当年那个肇事女司机未婚先孕的女儿,因为两人在法律上没有任何联系,其母出事时女子又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并没有被注意到并记进案宗。 女子得知他的来意,沉默许久后拿出一盒磁带。 她说母亲出事前的最后一个月,总是特别粘着自己,总将自己时刻带在身边,但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已经记不清楚。 不过有一次,有人来找母亲,那次她正在做古诗听写,不小心将按错磁带播放器按钮,将当时母亲和客人说话的声音隐约录了进去。 方恒安曾大致听过那盒磁带,当时没觉得有太多异常。如今看来局长忌惮的东西恐怕就在那里,那么问题可能出在—— 他默念出一段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数字,那是一串海市刑警的编号。而更恰巧的是,编号的主人……方恒安,乃至整个警局的人都十分熟悉。 方恒安把整个案子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心中已有了清晰的猜测。 ——但是,还不够。 那盒磁带中说话语音不详,即使证据真的有效。最多只能说明局长曾到访过女司机家中——有嫌疑,但是什么也证明不了。 一定还有别的。 局长一生俭朴称职,如果没有实际的证据将他和那旧案联系起来,即使是方恒安自己,从理智上也很难相信。 他仔细回忆起那个案子。 时间:22年前。 死者:前任刑警王瑞,后因局里一系列贪腐彻查入狱。案发时出狱不到两年。 方恒安看过那个监控。 王瑞死于一场十字路口的车祸,他站在路口,等了三回红绿灯都没敢过,神色间还有点神经质的紧张。 最后第四次,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等到绿灯了一会才试探性地抬起脚走过去。 此刻再回想这段监控简直让人心里发凉,因为这就好像这个男人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一样。 ——接下来,一辆失控的车载着醉酒的女人撞向了他! 那车的车速很快,撞了他后拼命打方向盘,于是车辆自己也重重撞上了护栏后侧翻。 司机头部重伤,一段时间后也在医院不治身亡。 女司机和王瑞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王瑞当场死亡,司机后来也死了。 除了王瑞那点神经质的恐怖反应,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意外。 但是,当年也不是没人提出过怀疑。 因为死者是贪腐入狱,和许多落马官员及灰色行业都有来往,在狱中为争取减刑,也攀咬过不少人。仇家应该不少。 而王瑞死前,也试图用颤抖的手沾着血留下痕迹。 那是一个尖角形状,像个没写完的字母A。 王瑞曾做过刑警,如果他知道杀死自己的凶手,很可能是想留下死亡讯息。 而死亡讯息以简短为主,常用字母,这也是正规刑警系统出来的人会熟知的。 因此出于保险起见,当时办案的警察将名字里有字母A的相关人都核对了一遍,但这些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清清白白。 于是这桩案子很快不了了之了。即使有人觉得不对,还想查,也被按耐下去。 主要是这事儿不能细想——如果女司机真的是受人指使,赔的就是自己的一条命,那就是买凶卖命,后面该牵扯着多大一股能量? 更何况,即使是当时,也没人查到过孙洛川身上。 ——孙局长和死者是同事过,也有过罅隙,但比起那些要判刑入狱的仇怨,区区晋升竞争简直可以说是君子之争了。 难道说孙局也是贪腐之流,有把柄落在王瑞手里? 方恒安望着桌上白纸,沉眸凝思。 他和顾临奚虽然行事风格截然相反,但是很大的共同点是都不相信任何巧合。 所以还是不对。 杀人灭口看似最合理,但局长如果真的有问题,王瑞要供他也会在入狱时供他,出狱后王瑞再也没机会接触到警局隐秘,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对他造成威胁呢? 更何况,局长清正,衬衫几十年来都是那几套,磨破了边也不换。当真全是表面文章掩饰内里的纸醉金迷吗? ——等等,衬衫! 方恒安眸光骤然一凝,他想到了死亡讯息“尖角”的另一种解读方式。 除了字母“A”,那还可能是……一座塔! 方恒安微微合目,脑海中搜寻着每一份细节。 这位清廉局长几十年来总穿那几款衬衫,十分爱惜,他想起来孙局写字时挽起的袖口,来做客时挂在衣架上的衬衣外套…… 那些衬衫上的领口和袖口都恰好有“塔”形的简约标志。即使是方恒安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个大众或者出名的牌子。 方恒安额前渐渐有了薄汗,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如果说那个死亡讯息对应的就是孙局,如果孙局闹这么大一出……真的就是为了那个语焉不详的录音,那这件事就是实实在在的买凶杀人。 他想到了自己因为顾临奚车祸查的那几十桩车祸,又真的都是纯粹的意外吗? 既然有人用权与力就可以买到所谓的“死士”利用交通工具杀人,会这样做的真的只有局长吗? 而且,这些案子的司机大多也都是当场死亡,或者一段时间后不治。如果他们真的得了利,那利多半归了亲人子女,对那些买凶者来说,真就放心这些亲属,相信他们个个都嘴巴很紧? 还是说,更有可能的是——买凶者灰色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们,只是大部分亲属在痛失家人后也生活在巨款迎来的疑惑里,又畏惧又绝处逢生,直到多年后旧事重提,案件的疑点才重新浮现。 就像那名提供磁带的女孩。 方恒安思忖道,那个女孩只怕会比想象中更危险,希望秦澜赶得上。
第96章 顾穹、孙洛川与导演 孙洛川走出方恒安的审讯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挽起袖口,露出了一个灰色的已被磨模糊了边的灰塔图标,提笔将方恒安写下的内容分开抄写作三份,叫来了三个下属。 这三个人会根据纸上的信息和地址去按部就班地查对应的内容。 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也不会想知道。只要知道这件事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因为嫌疑人自杀而清查警局内部就够了。 或者说,只要知道手握他们前途和把柄的人手里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够了。 现如今,孙洛川局长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无比理解手下这些人的想法,因为其实这就是从前的他。 不止是他,还有一个现在被叫做“导演”的男人,还有那个死去的顾穹。 他们三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北方、偏僻、大山……这种地方在这个国家某些地广人稀的贫瘠地区一抓可以抓出一大把,用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由姓氏或者地形转来的让人记不住的村名,在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沉默地挣扎和腐烂,就像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一样。 那年,他们中最大的顾穹也就20岁,正是与前几日见到的那个林熹一般的年纪。 顾穹是最初提出要离开这片土地的人。 理由很简单,因为顾穹是个骗子,而且他对自己骗子的身份很自豪。 在他眼里,傻子才会傻乎乎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而欺骗则是用智慧赚取到“劳动成果”。 但是村里实在太穷了,有点钱的跑了,没钱的又骗无可骗。他也骗色,但齐整些的女人们也都嫁到别的村里去了。 孙洛川那时刚刚成年,他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主意,甚至还有点舍不得离开老家的爹妈,但是他从小就有个特点,就是会抱大腿敢压注。 他感觉到,顾穹和村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因此就跟着他跑,虽然有时候他也闹不明白顾穹是怎么想的,甚至有点怕他。 他最后跟着顾穹离开是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加入了——那就是后来被称作导演的男人。 导演的全名似乎没人知道,他自出现起就无父无母,村里人只知道他姓张,就叫他张子。 张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说话永远拖着长长的笑腔。 后来等他长大了,这笑就和凝固在脸上的面具似的,似乎就再也没消失过。 据说他挨打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地痞们觉得没被放在眼里,于是打得更狠了。 导演和顾穹怎么认识的孙洛川其实不清楚,只是某一天忽然意识到,顾穹的脑子,加上不要命只会笑着打别人或者被别人往死里打的导演,已经几乎能搞定这个小村里所有的事情。 但是在老鼠窝里耍横不还是老鼠?即使是那时候看起来最老实小心的孙洛川,胸中也燃着一把野心的火,他如饥似渴地看着老电视机里那些香港警匪片,立志不做警督就做闻名遐迩的悍匪。 离开村子,顾穹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南方的城市。 那个城市有高大的百货大楼,有寺庙牌坊下的步行街,还有一座很大的湖,春日湖边常有樱花开,游人会听一段西施范蠡的浪漫历史传说。 其实现在看来,这座南方城市只是个普通的二线小城,和省会城市或者海市的繁荣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当时孙洛川真的有种天地从此都敞亮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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