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主家的男孩见李厉打开后备箱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心生好奇:“叔叔,你在看什么?” 李厉的声音还带着笑:“叔叔在看一个贵重物品保存的怎么样啊。” 男孩听他说完,不知怎的觉得夜风更刺骨了几分,含糊应了句就忙带妹妹进屋了。 院子里就剩下了李厉一人。夜渐渐深了,风划过茂密的树叶化作了一阵阵诡异的呜咽。 李厉却像一点也不觉得和一具尸体在这种夜里独处瘆人,反而饶有兴趣地细细观察着。 顾临奚想到了此人从医学院和太平间偷尸体的履历,对他此刻的行为并不意外,只觉得非常棘手。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尸体。寻常人死后二十四小时内会发生尸僵、尸斑等一系列变化,李厉医学生背景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现在天太黑了一时没发现异常罢了。 顾教授的好运似乎刚才全用完了,他正这么想着,就听李厉对着尸体自语:“……我说过要让你生不如死。虽然你已经死了,但张老师说过,按照拉美特利的教义,人死后依然是有感觉的,只是像一台坏掉的机器,再也运转不了了。那既然有感觉,我现在折磨你也是可以的吧。” 顾临奚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张老师”是导演张其苍。 顾临奚:“……” 这年头,做具尸体都不安全了。 李厉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展开是他心爱的各式形态奇异的刀片,耐心地思索着先用哪个。 顾临奚看不到他在干什么,但不妨碍他领会李厉这种念念不忘的执着精神。 在这种近乎绝境的情况下,他简直觉出了种苦中作乐的荒唐感了。 李厉终于选中了一个铁钉状的物品,照了照顾临奚的太阳穴位置,比划合适的地方想对准了插进去。 他一边这么干,一边继续自语道:“死人是不是也能听到我说什么?你一定在想,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不对?” 顾临奚:“…… ”真是问出了他的心声。 “我们一开始其实没什么仇的。只是张老师想让你开口嘛,就派我去了。” 李厉叹了口气:“但我说你这人啊,真是自己找罪受。一句不肯交待也就罢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样子。” “你怎么就那么装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我最恶心你这种人了。凭什么都是痛不欲生的折磨,都是被人狠狠踩进不见天日的淤泥里,就你们能昂着头毫不妥协?衬得别人都是软骨头显得你们特别牛逼,特别有骨气是吧?……连张老师都说你是有大格局的,你算什么东西?我遭受过的痛苦你这种生出来就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又怎么懂?!” 这世上向来有很多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恨意,因为很多人恨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别人眼里照出的那个无能懦弱的自己。 顾临奚无暇理会李厉的心路历程,或者和他比个惨。对方手里锐利的钉子一点点逼近了他的太阳穴。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他的手却依然很难抬起,更不要说反击李厉了。 ”至于为什么和孙洛川一起杀你,甚至连你死了也不放过你……”李厉手里的钉子已经碰到了顾临奚的皮肤。 “很简单,因为张其苍是唯一理解我欣赏我的人……他对别人来说是导演,是医生。但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老师。而你…用卑鄙的骗术杀了他!” 他说到最后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仿佛压抑着千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手下一抖,钉子没有直接扎下去,而是擦着顾临奚的眼尾划了过去,流下一串鲜红的血珠。 人死后因为血液凝固,所以流血会转而暗红色,而非鲜红。 李厉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把钉子拿开,站直身子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温和地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李厉瞳孔皱缩,他下意识抬起钉子对准来人,才发现还是那个白衣人。
第146章 情深不寿,智多易夭 就像顾临奚当初一样,李厉也没有注意到白衣人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 他感到有点没面子,故意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滚远点,否则先收拾你。” 白衣人张开双手表示没有敌意,客客气气地说:“我自然不敢多管闲事。只是明日进山还用得着这位顾教授的身体。张先生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想见一见雪山的秘密,眼下希望就在眼前,您作为他最重要的门生,一定很希望能万无一失地帮他完成遗愿吧?” 听他说完,还装着死的顾临奚心头一动。 无他,这段话说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李厉此人色厉内荏,表面自傲其实极度自卑。 白衣人先给足了他面子,又精确地捏住了他的“七寸”——导演张其苍。 而最后一句更是精妙,既说清楚了是为了完成导演的遗愿,又将李厉抬举成了所谓“最重要的门生”。 真是字字珠玑。 李厉显然听进去了,放下武器,神色软化了些,但依然说:“反正人都死了,我割两刀玩玩也没什么吧。还规定非要全尸不成?” 白衣人笑眯眯地点头:“是,雪山喜欢圆满,不喜欢缺憾。生死原本就是一个轮回,身体是启动轮回的紧密机器,损毁不得。” 李厉被他这段好玄乎的话砸晕了。犹豫了一会,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还真讪讪地回屋去了。 可能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走前他还凉飕飕地寒掺了一句:“人可是你亲手开枪杀的,你要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大半夜的,真不怕顾临奚的冤魂直接找你索命?” 白衣人没应话,只是客客气气地笑着目送李厉回了屋子。 此时已至深夜。李厉走后,白衣人却没有相继回屋休息。 他竟然用车钥匙开了锁,径自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他用实际行为否定了李厉的话,此人不止不怕,还一点也不忌讳。 直接要和“死尸”单独共处,几乎要靠在一起了。 他甚至还贴心地开了点暖气,好像一点也不怕“尸体”加速腐败。 夜里风更大了,像压抑的咆哮声。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一点凄厉尖锐的声响。 仔细听,竟然是蝉鸣。 白衣人用闲聊的语气开口了。他轻轻松松地问:“顾先生,你喜欢秋天的蝉吗?” “尸体”不会开口。 顾临奚也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后,白衣人自己先说道:“我不喜欢。盛极而衰,过犹不及。秋天的蝉仿佛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夏日的过度爆发意味着秋天的腐败和死亡。过度强烈的情感、欲望或者意志,最后昭示地往往都是死亡。只有日复一日、消除情绪的平静才能生生不息。” 他说完后,便安安静静地仰靠在座位上。 不知过了多久,顾临奚忽然开口了:“你是谁?为什么没杀我。” 之前发现自己没死时他就一直在思索,李厉医生出身,孙茂川更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两人都不是没见过死人的新手。 怎么可能那么粗心,把一个有心跳能喘气的活人笃定地当成尸体?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在目睹他心脏中枪后,孙局和李厉的确亲眼所见他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而做手脚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白衣人射出的那颗子弹。白衣人刚才阻止李厉的行为也说明了问题。 果然,对于死而复生的顾临奚,白衣人毫不惊讶,只是慢条斯理地说:“你会知道我是谁的,但是在这之前,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顾教授其实很熟悉白衣人这种说话风格,因为有时候他自己也喜欢用这种似是而非的隐喻兜圈子,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到底想问什么:“坦诚来说,如果早个一年半载,我可能对这也没有太大想法。但现在觉得还是肆意纵情来的有趣些,先前活的太克制太拧巴了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不赞同你的想法。” 白衣人像是叹了口气:“即使强烈的情绪带来的是死亡也一样吗?” 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两遍,显然意有所指。 顾临奚却只是一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回想之前每天活着不知要去干什么,喜怒哀乐六欲皆无,和死了区别也不大——你不是大半夜特意来和我聊哲学课题的吧?到底想说什么,直接些。” 一阵沉默后,白衣人道:“顾先生,你体内一直有种致命的毒。” 他看向面露讶色的顾临奚,继续说了下去:“你从少年时期就中了这种毒,但是直到近期才发作。你不觉得奇怪吗?” 顾临奚缓缓皱起眉。 “就是你自己刚才说的话了。”白衣人说:“先前活的’没意思’所以一直没有发作。而现在才开始发作,你回想一下这段时间,喜怒哀乐、情爱欲求。前后的对比就很说明问题了。” 他顿了顿,继而说:“或者更早一些,你少年时刚离开雪山失忆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几乎没有任何不适?” 的确没有任何不适。事实上,那简直可以说是他这倒霉的三十余年人生里过的最无病无灾的岁月。 但顾临奚并未因此而信任白衣人,反而从这段话中有了种不可思议的猜测。 白衣人还在继续说下去:“那其实不是毒,而是一次失败尝试的副作用。我很遗憾这次失败对你造成的影响,但换个角度说,这种副作用似乎也有种某种哲学层面的寓意。” ”世人说,情深不寿,智多易夭。通过我后来的研究和你这里的实际情况,我几乎可以断定,情绪是毒发的直接诱因。” 他看着顾临奚的眼睛。这是双很特别的眼睛,瞳孔漆黑,就像深不见底的静渊,大部分时候都微垂着眸,带着一派漫不经心的漠然。 但有一些瞬间,当这个人抬起眼睛时,眸光竟然亮的惊人,好像一团能点亮点燃一切的火星,火海扑面而来,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躯壳里嘶声呐喊的灵魂。 白衣人竟然叹了口气,说:“你已经发作过两次了吧?等到第三次,即使我也回天乏术。所以这次见你,我想把解药给你。” 良久,顾临奚笑了一下:“我说了不想死,因此这么好的事情似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白衣人却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果然,顾临奚话锋一转道:“但是我这人倒霉惯了,毕竟也不是谁去趟超市都能被人绑架暗杀的是不是?在你做善事之前,我只想问一句:雪山是因为导演死了一蹶不振人才凋零了,还是忽然大彻大悟准备改行做慈善了?竟劳动您亲自做外卖员把解药给我送货上门——” 言毕,他轻轻地叫出了一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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