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八岁那年,龙莎莎经历了人生第一个噩梦,她的母亲终于在多年的疾病折磨中去世了。都说童年丧母是人生的三大悲痛之一,送走母亲的那天,她哭得晕了过去,只感到天都塌了下来。 父亲还在,可父亲给不了她陪伴,和母亲独有的温暖。她从一个快乐爱笑的小孩,变得郁郁寡欢,不再喜欢和小伙伴玩耍,整日将自己关在家里,等着父亲回家。 父亲无计可施,只得拜托隔壁的老寡妇偶尔来照顾一下她。老寡妇很好,但不是母亲,她排斥一切外人的靠近。 这一年,家里多了一个女孩,名叫罗婉婉,是乡下姑姑的女儿。 很小的时候,龙莎莎见过姑姑和表姐,印象中的表姐腼腆爱笑,再次见面,表姐却成了个小黑妹,总是低着头。 父亲说,表姐的父母都过世了,在乡下无依无靠,自己把她接来,你们做个伴。 大概是血缘的奇妙,龙莎莎在失去母亲后不愿与人交流,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罗婉婉。是她主动牵起罗婉婉的手,怯怯地喊:“阿姊。” 罗婉婉蓬乱的额发挡住了眼睛,但龙莎莎看见她的唇角腼腆地扬了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喜欢笑的表姐。 两个失去母亲的女孩在父亲的庇护下相依为命,彼此照顾。龙莎莎从小被父母宠坏了,家务一样不会做。罗婉婉却什么都会,包办了家里的一切事,竟然还会编竹子、做针线活。 有时候,龙莎莎觉得母亲又回来了。 罗婉婉编竹子时,她就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婉婉,偶尔乖巧地喊一声“阿姊”。罗婉婉就会抬起头,朝她微笑。 在罗婉婉的陪伴下,龙莎莎渐渐走出失去母亲的阴霾,又开始出去和小伙伴玩耍了。但罗婉婉从来不出门玩。龙莎莎问为什么,罗婉婉说自己是乡下来的,和他们玩不到一起,而且家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龙莎莎瘪着嘴想了想,“那我也不出去玩了。阿姊,我陪你。” 罗婉婉摸摸龙莎莎的头,笑得像母亲一般温柔,“阿姊不要莎莎陪,莎莎想玩就出去玩。” “可是……” “莎莎要开开心心的,阿姊看见莎莎开心,也会开心。”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龙莎莎劝不动罗婉婉,后来就不劝了,像以前一样在外面疯玩。小孩子们喜欢去隔壁老寡妇家的院子捉迷藏,龙莎莎也去,在那里遇到了来老寡妇家吃饭的欧红。 她一直都知道住在隔壁的女孩叫欧红,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小伙伴们经常说欧红的坏话,因为欧红有个疯子妈妈,因为欧红总是垂着头,衣服很久不换,看着脏兮兮的,特别阴沉。 以前她也远远躲着欧红,但是这次,她眼里的欧红变得不一样了。 阿姊也不爱穿漂亮的衣服,也总是垂着脑袋,不和小伙伴玩。外人也用说欧红的话说阿姊,可是她知道,阿姊很好很温柔,只是因为家里有太多的活要干,阿姊才不爱出来。 欧红也是这样吗?要照顾家里的疯子妈妈,所以才总是忙碌又灰扑扑的?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欧红身边。灰扑扑的女孩蓦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些许惊惧。 她看见欧红正端着一个有豁口的碗,碗里有米饭、空心菜,还有老寡妇做的香肠。只有在老寡妇这里,欧红才能安安稳稳吃一顿有肉的饭。 “我不跟你抢。”龙莎莎鼓起勇气,坐到欧红旁边。欧红似乎很不自在,吃饭的速度都慢了。 龙莎莎觉得她更像阿姊了,阿姊刚到家里来时,也是这样战战兢兢的。 她轻轻笑起来,声音如银铃。欧红戒备地看过来,似乎想说话,但又什么都没说。 这时,小伙伴在屋外喊:“龙莎莎,出来玩躲猫猫啦!” 龙莎莎说:“不玩啦!我今天有事!” 欧红终于吃晚饭,去水槽洗。龙莎莎跟了过去。欧红终于出声,是很低,还有点结巴的声音,“你,你不去玩?” “我想陪陪你。”龙莎莎露出天真的笑容,“你总是一个人,不孤单吗?” 欧红被头发挡住的眼睛里露出复杂的光,诧异?惊讶?感动?畏惧?小小年纪的龙莎莎看不懂。但她看得出,此刻欧红的眼神比刚才亮了很多。 那之后,龙莎莎偶尔在寡妇家中遇到欧红,就不和小伙伴玩了。欧红从来不和其他孩子玩,来寡妇家中也只是吃饭,休息一下。来的次数不多,所以龙莎莎遇到她的次数也很少。 欧红吃饭,龙莎莎就在一旁陪着,起初有点害羞,不怎么说话,各做各的。后来发现欧红从来不赶她,胆子渐渐大起来,想到什么就跟欧红说什么。 欧红话比阿姊还少,但久而久之,也会回应她了。两人说起书,欧红说家里一本书都没有,龙莎莎开心道:“我有!我爸爸给我买了很多,下次我带来和你一起看!” 欧红眼里渐渐有了光,也会微笑了,温温柔柔的,“好。” 龙莎莎那时觉得,自己有两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外面。自己在她们眼中都是特别的,因为她们只会对自己好,对自己笑。 但美好的日子似乎逃不过被毁掉的命运。后来有一年,元宵节刚过,镇里就传言有黑心开发商要来强占土地。南枫镇大部分人都是农民,抢走土地,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父亲回来得越来越晚,好像是跟镇民们一起商议办法。龙莎莎听欧红说,她的爸爸欧平也几天没有回家了。 风雨欲来。 镇里每家每户都多了一些平日见不到的工具,龙莎莎看着害怕,问父亲那都是干什么用的。父亲用满是老茧的手摸摸她的脸颊,“莎莎放心,爸爸一定会保护好咱们的家。” 几个月后,那场悲剧般的械斗发生,四名镇民死亡,龙莎莎和欧红永远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 龙莎莎哭得没有眼泪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她从来不曾想到,失去母亲的锥心之痛竟然又找到她。没有母亲,连父亲也失去了,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今后该怎么办呢? 罗婉婉抱住她,哽咽着对她说:“莎莎别怕,还有阿姊。” 她扑进罗婉婉怀中,嚎啕大哭。 镇里组织援助,公安也介入了,伤亡家庭获得赔偿。要说过不过得下去,其实是过得下去的,但是伤痛难以被抚平,龙莎莎又变得郁郁寡欢,罗婉婉每天变着方哄她开心,都没法让她真的开心起来。 而龙莎莎那时也明白,最惨的不是自己,自己起码还有阿姊,欧红只有一个疯子妈妈。 欧叔叔走了之后,那疯女人更疯了,扰得全镇无法安宁,镇民们把她送到县里的医院,她居然拖着一身伤跑了回来。 龙莎莎看见欧红抱膝坐在墙根,像死了一般。她立即跑去摇晃欧红,第一次看见欧红哭红眼睛。 “莎莎,我怎么办呢?我为什么有那种妈妈?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做姐妹,和你相依为命?” 龙莎莎答不上来,她可怜欧红,如果把欧红带到自己家里,姐姐肯定不会反对,她们可以三个人一起生活。但是她像镇里所有人一样害怕厌恶那个疯子。如果欧红到自己家里来,疯子一定会跟来。 她帮欧红顺了顺头发,为难地说:“我也想和你做姐妹,可是我怕你妈妈。” 欧红眼神变了,那是一种她看不懂的神采。 半个月后,疯女人突然不见了,连同欧红。大家起初以为这对母女只是待在家中没出来,后来去欧家看过,里面收拾得很整洁,衣服、日常用品却不见了。 大家又等了几个礼拜,她们还是没有回来。 镇民们都说,疯子发疯,带走了女儿,她们不会回来了,兴许已经死在外面了。 龙莎莎很难过,假如欧红在墙角哭的时候,她能收留欧红,她们就不会死。 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越发消瘦。罗婉婉看着心焦,想给她补补。镇里的老人家说,镇外的山上有笋子、菌类,都是大补的山珍,运气好还会遇到野兔。 罗婉婉背着竹篓上过几次山,确实采到不少菌子。 一天晚上,小镇已经沉睡,龙家的门突然被敲响,罗婉婉去开门,被雨淋湿的欧红撞进来,龙莎莎又惊又喜,“太好了,你没事!” 罗婉婉脸上却难得出现疑虑、不满的神情。 欧红说,母亲发疯从家里离开,她第二天才发现,赶紧出去找,一无所获,听别人说的确有个疯子经过,已经被车撞死了。她也是历尽艰辛才回来。 “莎莎,能不能先让我在你家里躲一阵?我怕让大家知道了,对我问东问西。” 龙莎莎一口答应下来,罗婉婉欲言又止。 安顿好欧红之后,罗婉婉关上卧房的门,小声对龙莎莎说,欧红母亲走丢的事可能不简单,最好不要收留欧红,她很危险。 龙莎莎却天真又仗义地说:“阿姊,你放心吧,欧红很好的。而且她太可怜了,我们不帮她,谁来帮她呢?” 罗婉婉说不过,只得让欧红留下。两人互不交流,都只和龙莎莎说话。 但有一天,罗婉婉又打算进山时,欧红主动提出和她一起去,“人多采得多,还可以拿去卖。” 龙莎莎连忙说:“那我也要去!” 山里危险,龙莎莎还小,罗婉婉立即说:“莎莎要乖乖看家。” 欧红也说:“我和婉姐就够了。” 两人天不亮就出发,街道上一个人都看不见。龙莎莎目送她们离开,一想到晚上能吃到鲜美的菌菇,就特别开心。 但开心也不止因为菌菇。阿姊和欧红终于肯说话了,今后她们三人一起好好生活,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夜幕降临,阿姊和欧红也没有回来。龙莎莎越来越担心,但因为欧红不愿意让镇民知道她回来了,所以不敢去找隔壁的老寡妇。 后半夜下起大雨,敲门声终于响起,龙莎莎赶紧去开,进来的却只有欧红。 欧红瘸着腿,满身污泥,眼中通红。 龙莎莎急忙问:“你怎么了?我阿姊呢?” 欧红啜泣,“婉姐她,掉到悬崖下,没了——” 轰隆雷声滚过,那惨白的闪电几乎劈进了龙莎莎的脑海。她很久没有反应,直到欧红用力将她抱住,“莎莎,婉姐死了,我没能把她救上来。” 龙莎莎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还以为那是一场噩梦,可是家里只有欧红,没有阿姊。 她要出门,让镇里的伯伯和婶婶们帮忙找,欧红却跪在她面前,抱住她,泪眼婆娑:“可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抓走。我是疯子的女儿,婉姐和我一起上山,回来的只有我,他们会以为是我害了婉姐!” 龙莎莎惊骇,“你不是……” “我当然没有害她!山里下雨,路滑,她掉下去了,我什么都没有做!莎莎,你相信我!”欧红泣不成声,“我失去母亲,你失去姐姐,我再被抓走,莎莎,你就只有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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