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重案队应该也会派人过来,暂时就让他待着吧。 回到车上,季沉蛟没急着发动,先给梁问弦打了通电话,说完在南枫区查到的事,又道:“罗婉婉我们现在得做两手准备,沈栖一直在监控她的通讯和支付情况,如果她是逃走了,一旦在网络上出现,立即就会被锁定。但如果她死了,梁哥,我想安排一下搜山。” 梁问弦沉默几秒,“确实应该搜山看看,我这就去协调人手。” 放下手机,季沉蛟闭目理了会儿线索,正准备开车,手机突然又响起来。 这次是养母周芸。 “妈。”季沉蛟眼神温柔下来,“最近好吗?” 周芸温婉客气,每次打电话来都是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叮嘱几句话,但很少在下午打来。季沉蛟接起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听见周芸的声音,忽然发现有些奇怪。 周芸语速比平时快,“小沉,你工作挺忙的吧?我有没打搅到你?” “没事,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不,没事!我跟你爸在收拾行李,最近天气热了,我们想出去避个暑。临时决定的,怕你万一要回来,或者打电话找不到我们着急,就想提前跟你说一声。” 季沉蛟:“去哪里呢?” 周芸说了个西边的省,又说可能还会出国,但没说去哪个国家。然后就一个劲交待季沉蛟照顾好自己,下次带些伴手礼来看他。 挂断电话后,季沉蛟分出神想了想自己的家庭。 养父母经商,不算豪门,但确实家境殷实。这些年他们全心经营家中生意,几乎没有一同外出旅游过。大概是年纪大了,终于肯让小辈去打理生意了?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出去玩一下? 但为什么搞得这么急?难道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季沉蛟搜了下养父母公司的名字,没有负面消息,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表哥的联系方式,犹豫了下,没打过去。 他被收养的时候已经七岁,养父母待他无可挑剔,但性格使然,加上已经记事,他与家中其他人关系都很淡。这会儿想问,也找不到人问。 也许是自己因为长期与凶案打交道,精神太紧绷了。季沉蛟呼出一口气,踩下油门。 重案队和南城分局的侦查工作都在推进,南城分局前期挖出十多个有谋杀康万滨动机的人,目前已经排除了他们中三分之二的嫌疑。线索逐步收拢到康万滨在三年前哄骗两家小工作室签合同,最终将工作室占为己有,年轻设计师何凛悲愤自杀上。 何凛,死亡时年仅二十三岁,从大一就开始做游戏,是业内很有名的女性设计师。她二十岁时和朋友创办有何惧工作室,作品制作精良,美工和故事性尤佳。 但小工作室很难生存,有何惧就算口碑很好,却也面临严重的资金问题。 康万滨就是在此时带着“巨资”出现,给何凛描绘雄伟的蓝图,向她保证只要将工作室的运作权交给自己,她就可以集中精力创作,再也不用担心资金、渠道问题。 天真的何凛相信了,殊不知签下合同的一刻,就已经注定她不再是有何惧的主人。 三个月后,有何惧的核心团队被踢出,整个工作室和另一个与康万滨签约的工作室合并,在一群根本不懂游戏,也没有情怀的商人手中变得糜烂恶臭。 何凛失去所有,连已经完成大半的游戏也成为万宾来贺的作品,她这个创作者不可使用,甚至不能真正完成它。 又是三个月后,走投无路的何凛选择告别这个世界。 当年很多业内人为她的离开扼腕叹息,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而“杀死”她的万宾来贺已经是最成功的游戏公司之一。 “何凛是本地人,本来家庭幸福,但她过世后,家庭已经支离破碎。”陈菁说:“她父母不能生育,她是从福利院领养的,是维系着他们家庭的纽带,她没了,家就散了。” “领养?”季沉蛟瞳光略微一闪,“那个福利院?” 陈菁:“北郊的铃兰香,但这家福利院已经在十多年前拆除了。” 季沉蛟一时失语。铃兰香,他也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陈菁:“季队?” 季沉蛟回神,“陈队,我和这间福利院有些渊源,何凛的事交给我去查吧。” 陈菁略显诧异,但还是道:“行,我去协助老梁搜山。” 季沉蛟将车停在北城区咏北路一个行人不多的巷口,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六月中旬,夏榕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刻还未到来,但路两边的黄角树已经成荫。和繁华的市中心相比,这里冷清许多,也不像新区那样到处是崭新,却入住率低的高楼大厦。 这里的街道像是浸着时间这盅浓酒,斑驳院墙间的光影,像飘荡着陈年的淡香。 巷口的尽头,就是当年的铃兰香福利院——它现在已经被改建成了社区养老中心。从失去父母孩子们的家,到风烛残年老人的家,它庇护了一代又一代人。 季沉蛟想起七岁那年的春天,养父母的车就是从这条巷子驶出来,带他看遍这座他生活了三年,却几乎没有留下过痕迹的城市。 夏榕市入春时,总是春雨连绵。所以离开这里的记忆,就像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雨中。下太阳雨那天,他在麦当劳外遇到了一个小男孩,瘦骨嶙峋,脸上手上都是污迹。 他不由得再次想到凌猎提到的小少爷。 他肯定不是那个小少爷,凌猎也不是他帮助过的小可怜。 从回忆中回过神,季沉蛟开门下车,向养老院走去。铃兰香福利院和养老院都是在社区的帮助协调下开办的,养老院里应该有工作人员能够联系到福利院当年的员工。 季沉蛟说明来意,养老院立即热情为他联系社区相关人员,又通过社区找到一位就住在附近的福利院员工,刘婶。 季沉蛟看到名字就觉得熟悉,在社区退休活动中心见到刘婶,才想起自己还被她带过。 但时隔多年,加上季沉蛟被领养后改了名字,刘婶已经记不得他了。 “季警官,社区那边的老师说你找我,有啥事儿?”刘婶六十多岁了,却很有精神,也很热心,说着就要给季沉蛟削苹果。 季沉蛟赶紧说不吃,“我想跟您打听一个曾经在咱铃兰香生活过的孩子,她叫何凛。” 刘婶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水壶,“你跟我上我屋去,福利院解散时,我留了好些资料和照片。” 季沉蛟跟着刘婶回家。老房子采光不好,刘婶把有关福利院的册子、简报全都搬到阳台上,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找起来。 季沉蛟也拿过一本,一翻开,竟然看到了自己,沉默寡言的男孩站在队伍最后面,其他孩子都在笑,唯独他面无表情。照片背后写着他原本的名字:夏诚实。 “找到了,你看是不是她?”刘婶将册子推过来,“夏笑笑,八岁被领养,领养家庭姓何。” 照片上的夏笑笑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很天真。旁边还附有一张小小的简报,登载的正是听障女孩夏笑笑被领养。 当年的媒体环境和现在不同,没有那么重视隐私和个体感受。夏笑笑有听障,她被领养就算是一则小新闻。 季沉蛟点头,“您还记得她在福利院里的事吗?她是怎么被送来的?” 刘婶叹气,“当然记得,她身体有缺陷,特别怕别人看不起她,也怕自己拖累其他小朋友。所以做什么事都最积极,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但是听障对于领养来说是一道坎,很多比她小的孩子都被领养了,唯独她,等到八岁才等来愿意给她一个家的人。所以她格外珍惜。” 刘婶显然不知道何凛已经在三年前殒命,还乐呵呵地说,夏笑笑肯定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说不定早就结婚,有了小孩子。 季沉蛟在铃兰香生活时,见过有人将无法抚养的孩子送来。部分工作人员是知道一些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的。 “夏笑笑的父母,您还有印象吗?” 刘婶又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明确写出来的资料。“她是被放在院门口的,但是我记得我们当时讨论过她的父母……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给老院长。” “喂!王院长!你好你好啊!是这样,我家里来了个警察同志,想查咱们院里的夏笑笑……” 刘婶说话有点啰嗦,季沉蛟一边继续翻册子一边听她打电话。 “……是姓姜哈?我也是记得姓姜!那就这样,空了来看你哈!” 听见挂断的声音,季沉蛟放下册子。 “我打听到了。那家人姓姜,男的是裁缝,女的没工作。夏笑笑就是他们放来的!” “你们猜的?” “嗐!别小看我们。很多人丢孩子之前,都会来踩点的。姜家两口子来过几回,我们早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夏笑笑被丢来,他们就再也不出现了,你说是不是他们?我跟老院长专门去他们家问过。人家不承认!我们还跟他们邻居打听到,他们就是生了个孩子,非说抱回老家了。” “不过孩子来我们这里也好,他们不肯好好养育她,我们肯,她的养父母也肯。何家的条件比那裁缝家好多了。” 现在查到何凛的亲生父亲可能姓姜,是个裁缝,但这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刘婶和老院长的判断是否有误先不论,夏榕市人口几千万,时间又过去那么久,姜姓夫妻还在不在夏榕市都不一定。 倒是可以用DNA筛选技术试试,何凛的DNA数据大概率在库中,但她的家人却不一定。 正这么想着,刘婶家的座机又响了,来电居然是老院长。老院长说,几年前曾经有个小孩来找她,问她夏笑笑被领养去了哪里。由于保密原则,她没有向小孩透露。小孩显得很急躁,还掉了眼泪。 小孩说,夏笑笑是他姐姐,他刚从父母处得知姐姐生来就有疾病,家里没有钱医治,于是把姐姐放在铃兰香。现在他长大了,他能抚养姐姐,还要替父母赎罪。 季沉蛟急忙问:“是个多大的小孩?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老院长说:“他给我留了联系方式,我刚才找到了,他叫姜猛,三年前来找我时好像才高考完,现在应该二十一岁吧。” 老院长报了一串号码,季沉蛟立即记下。临到要挂电话,季沉蛟突然说:“王院长!” “哎?” “您……”季沉蛟轻轻收紧手指,“二十一年前,春天,有没有一个很瘦很小的男孩自己走来福利院?” 老院长沉默了很久,“你是说阿豆吗?” “阿豆?” “我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但确实有个小男孩自己走来。” 季沉蛟心跳忽然加快,竟是难得地紧张起来。这紧张里充斥着期待,还有担心期待落空的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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