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马上说:“阿姐,这电热毯您不会用吧?要不我进去给您调试一下?” 陈阿姐连说:“好好,柔仔你进来。” 房子很老了,不分什么客厅卧室,就两间房,外屋都摆着床,里屋传来痛苦的哼声,陈阿姐说那是她老伴儿,生病好几年了。 “你快起来看看,柔仔回来了!”陈阿姐在里屋门口喊道。 凌猎跟在她身后,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六十多的男人,穿得很多,还戴着帽子。男人朝他看来,磕磕巴巴地说:“柔,柔仔。” 陈阿姐把男人扶起来,让他坐到一旁的藤椅上,就一会儿工夫,就忙出一头汗。凌猎这才明白电热毯是给男人用的,叹了口气,和陈阿姐一起把电热毯在床上铺好。 忙活完,陈阿姐倒来水,“柔仔,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凌猎想了想,认真道:“阿姐,我不是您说的柔仔。” 陈阿姐愣住,再次看向凌猎的脸,片刻,像是醒豁了过来,“是,是啊,我这是糊涂了,都这么多年了,柔仔也该和我们一样老了。那你……那你是他的孩子?” 凌猎说:“我不认识您说的这个人。” 陈阿姐不大相信,“可是你们长得真的很像。” 凌猎说:“既然像,那就是我和这位柔仔叔叔有缘,您可以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陈阿姐露出怀念,又有些惋惜的神色,“他啊,算是我的弟弟。不是亲戚那种弟弟,我们以前住得近,他总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地叫。” 柔仔没有父母,是个姓陈的老头捡来的。陈老头没有亏待过他,种地、采集山货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他也很孝顺,性格开朗,和镇里的同龄人都处得来,成绩也很好。但是他要考高中那年,陈老头得病去世了,他安葬好老人,没有去县里的高中读书。 他跟陈阿姐说,爷爷不在了,他就不想在被束缚在贵瓮镇,他要出去闯荡一番,如果干出一番事业,就会带姐姐姐夫去见世面。 那年陈阿姐还没结婚,被柔仔说得羞红了脸,和对象一起给柔仔准备好干粮,开着三轮车把他送到千兵县。 柔仔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问过好些出去打工回来的人,都说没有见过柔仔。 柔仔还是个奶娃时,被陈老头捡来,当陈老头过世,柔仔也消失了,就像没有来过贵瓮镇。 如果不是当年一起拍过照,陈阿姐都要忘记柔仔了。 凌猎说:“我能看看照片吗?” 陈阿姐起身说:“我找找去。” 片刻,陈阿姐找来相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说:“像,真像啊!” 照片里有四个人,三个年轻人,一个老年人。凌猎一眼就看到中间那个穿着白衬衣的高挑男孩,男孩看上去比他青涩,像是……像是二十岁以前的他! 陈阿姐说,另外三人是她、她老伴儿,还有陈爷爷,照片是柔仔生日时拍的,是柔仔唯一留下来的照片。 凌猎将照片拍下来,第一次拍花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有些发抖。 陈阿姐送凌猎到门口,叹了口气,“我这也是眼睛和脑子都不中用了,才会瞎认人。小伙子,你别介意。” 凌猎摇摇头,下楼后点了支烟,忽然感到有些茫然。 他是为什么来到这个深藏在大山中的小镇来着? 为了找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为了缉毒?为了在春节之前赚一笔小钱? 不,好像都不是…… 对了,是因为警方收到四封疑似由宁协琛发来的求救邮件。宁协琛在这里,“浮光”在这里…… 但是到了地方,他先是发现这里的壮年被疑似“雪童”的东西控制,现在突然有人拿出老照片,上面的少年神似再年轻十岁的他。 可那绝对不是他。 不是他,会是谁? 推算年龄的话,那很可能是他的父亲,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 他始终觉得自己和季沉蛟不一样,虽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是季沉蛟的身世可能影响季沉蛟的现在,但他的不会,不管他的父母是谁,他都只是凌猎。 他出生在“沉金”,被关押起来的所有小孩无外乎几个来路——从边境掠夺来的小孩,组织内某些佣兵不负责任的产物。所以父母是谁根本不重要,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寻找父母。 可是现在,在他全力查案的紧要关头,在贵瓮镇这个关键地点,有人告诉他,他的父亲可能叫柔仔。 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早前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贵瓮镇,“浮光”更应该选择北方边境的乡镇,而不是南方的山林。 难道是因为他?他的父亲是从这里走出去?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浮光”又怎么知道?柏岭雪又怎么知道? 一阵寒风吹过,把凌猎手上的烟吹得亮了一下,一截烟灰像雪一样飘落。 他打了个寒颤,脑子却清醒了一分。 这要么是巧合,要么柔仔是“沉金”里面很重要的人。 不对…… 凌猎皱起眉,如果柔仔在“沉金”里地位不低,那他小时候为什么遭受那样的对待? 他灭掉香烟,捋了把头发。感到自己好似被扯入了一个漩涡,正被缓缓地卷向黑暗。 这时,手机响了,凌猎回过神,看到是季沉蛟。 他顿了下。 他知道柔仔的事应该告诉季沉蛟,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脑子仍旧不清楚,他选择了犹豫。 电话接通,季沉蛟问:“方便说话吗?” 凌猎拖着手推车,噪音很大,“方便。” 季沉蛟道:“席晚那边刚才出结果了,你收集到的针管、药品,和其他几个村镇收集到的,成分都与‘雪童’相似。” 凌猎停下脚步。 季沉蛟又说:“但和我们早前接触的‘雪童’还是有些不同,它们纯度更低,对身体的伤害相对较小,但是成瘾性更强。换句话说,就是更容易控制沾上的人。” 凌猎沉默几秒,“我知道了。” 季沉蛟觉得凌猎有些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凌猎轻轻吸了口气,“没什么啊。” 季沉蛟说:“你是不是有事没给我说?” 凌猎张张嘴,是他刚才的反应不正常吗?小季这么容易就感觉出来了? 一时间,凌猎有说出来的冲动,但是仿佛有一条绳子在他身体里拉扯,他本能地不想提到柔仔。这件事让他觉得混乱,难以把控,对,就是这样,他不想将自己的迷茫交待给季沉蛟,这样会显得他没那么强大万能。 “没有啊。”凌猎说:“‘雪童’在我意料之中,‘浮光’这次准备做得很充分,不止是贵瓮镇,整个千兵县都是他们的陷阱,被他们控制的‘瘾君子’越多,我们就越受到牵制。” 季沉蛟说:“动手的话,这群人一定会被首先推出来。不过到现在,我们还没发现‘浮光’藏在哪里。” 用“雪童”控制当地人是一个重大的变数,重案队、特警、特别行动队在来到千兵县之前,都不知道“浮光”会这么干。因此策略只能临时调整,行动起来必须更加谨慎。 警方来到千兵县、贵瓮镇四天之后,网络和现实中的排查仍旧无所锁定“浮光”。文争朝看邮件的频率越来越高,但除了早前的四封,匿名者没有再发来新的。 “镇民手上的‘雪童’就要没了。”凌猎说:“镇里今天有人打架,像是争抢‘雪童’。上次在那栋楼里,我就听到他们说‘药’没了怎么办,看样子现在大多数人的‘药’都快用完了。” 贵瓮镇就那么大一点,壮年男性很多都在外面晃悠,凌猎初步摸清楚镇里有十几人沾了“雪童”。另外的村镇、县城,共查出五十多人。这些人的身份信息都已经被当地警方掌握。 凌猎说:“我盯上了个皮夹克,他有点像小群体的头儿,如果‘药’彻底没了,他们应该会去找‘浮光’。‘浮光’要想继续控制他们,也应该会联系他们。” 季沉蛟说:“我明天来一趟贵瓮镇。” 凌猎说:“你可别,你就在县城待着,这儿有我和文老师就够了,人多引人关注,而且你……” 季沉蛟问:“我怎么?” 凌猎笑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怕你一来就被人给抢了。” “……” “别来哈,你装不出我们这种歪瓜裂枣小贩子的气质,你来了还坏我事。” 季沉蛟沉默了会儿,“你注意安全。” 晚上十点多,集市上渐渐冷清下来,小孩们被赶回家睡觉,大人们喝饱了酒,在院子里打麻将。凌猎和文争朝收摊,凌猎看到一群男人走进斜对面的巷子里,立即对文争朝说:“文老师,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人群中有上次那个皮夹克,他们正压低声音说话,鬼鬼祟祟的。巷子里没路灯,凌猎借着阴影遮挡自己,没被发现。 “再没‘药’,我老弟就不行了,今天必须搞到‘药’!” “万哥,是你拉我进来的,你就得负责拿‘药’!” 皮夹克就是万哥,他暴躁地说:“我他妈也没‘药’了,你们找我,我找谁去?” “我不干!没‘药’,咱就上派出所说理去!” “等等等等!我明天去捌孙村问问!” “等不到明天了,鬼知道他们在不在那边?现在就走!” “行,走就走!” 人群散去,不久,摩托声出现在村口。 凌猎点开地图,捌孙村在贵瓮镇以西三十公里,全是盘山路,离边境更近。皮夹克知道接头的人就藏在捌孙村? 凌猎向已经混脸熟的大姐借来摩托,向季沉蛟汇报之后,也向捌孙村赶去。县城和贵瓮镇不在一个方向,季沉蛟通知特警支队,开车前往捌孙村,路程更近,比凌猎先到达。 “我看到你说的人了。”季沉蛟在队伍频道里说,“四个人,骑摩托。” 凌猎说:“我可能还有一刻钟。村里是什么情况?” 季沉蛟在车里,“很安静,人都睡了,这村子不小,有小学和诊所。” 皮夹克四人丢下摩托,在街上四处张望。 “他们真在这里?人呢?” “我怎么知道,是你们非要跟来!” “别吵了行吗?团结,注意团结,我们是来拿‘药’,不是吵架!拿不到‘药’对我们谁都没好处!” 沈栖抱着笔记本坐在后排,突然说:“哥,这个村子里有高强度的信号屏蔽设备!” 有这种东西的村子,基本都有问题。季沉蛟下车,借着夜色跟踪四人。他们分成两组,做贼一样翻入院墙,不久又翻出来,似乎是在找人。 凌猎赶到捌孙村,将摩托熄火藏起来,在车门上敲了敲,坐在驾驶座的队员立即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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