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亓手下那帮入侵者应该是先去左侧控制室,破坏了基地电力照明,然后再折返回来,经由右边通道入侵地下层的。 “右边通道路线非常复杂,光看地图太浪费时间。” 沈酌顿了顿,没有看任何人,公事公办的语气异常平淡:“考虑到当前情况紧急,还是我来带路吧。” 身后,白晟无声地一勾嘴角,随即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常态。 “可以,杨小刀去控制室,搜一圈有没有幸存者受伤能救的。”白晟用枪口指了指左边,然后示意沈酌跟自己走:“沈监察领路去地下层,我沿途做记号,杨小刀待会看记号上来追赶我们。” “?” 杨小刀直觉这个貌似很合理的计划有哪不对劲,但服从白晟的命令已经成习惯了,于是面无表情“哦”了声,提着一把HKG28转向左边分叉口。 “请吧,沈监察。”白晟彬彬有礼地一偏头,然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 “啊,对了,这基地的温度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有点冷,你没事吧?” “……” 沈酌很少会有“冷”这种感觉,毕竟作为申海市监察官,他进门有保镖出门有专车,不会有人让他咳嗽半声。即便后来荣亓入侵申海,局面风雨飘摇,甚至风暴几度狂啸袭来,他都不曾有过寒冷的感觉,因为身边始终有一个天生体温高的人非要伸手搂着他。 那个人强势、不讲理、无法摆脱,哪怕走在路上坐在车上,都要不安分地揽住他的肩,一度还让他有点儿不耐烦。 现在那个人就站在面前,笑吟吟看着他,但全然没有伸手的意思,眼底闪烁着逼真的关心。 “不冷,谢谢。” 沈酌冷冷丢下四个字,一整衣襟,大步流星走向右侧分叉路。 白晟差点忍俊不禁,连忙咳一声止住了,快步跟了上去。 · 右侧走道通往研究中心,这条路线确实比纸面地图看上去得还要复杂,尤其照明已经被破坏了,只有墙壁两侧的应急灯幽幽闪光。 幸亏沈酌有那种走过一次就过目不忘的变态记忆力,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疾步穿行,动作迅捷毫不犹豫。白晟抄着冲锋枪走在他身边,拿笔在分叉路口做上记号,不时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自己手指。 他指尖还残存着血迹,是刚才为那个人类值班员合上双目时沾上的。 其实在这么昏暗的可视条件下,他细微的动作根本难以觉察,但到他第三次垂目端详自己指尖时,沈酌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怎么?” 白晟心不在焉:“什么怎么?” 沈酌一路始终没开过口,默然片刻才问:“你在想什么?” “……” 白晟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沈酌终于回过头来盯着他:“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白晟懒洋洋地,一手垫在后颈骨上,随意活动了下肩膀:“这还是沈监察平生第一次主动开口关心我的想法,我受宠若惊,当然就笑咯。” 沈酌张了下口,大概是想嘲讽,但随即意识到白晟没说谎。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主动去询问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沈酌收回目光,平静地道:“白先生。” “哎,你这人,别那么容易放弃嘛。”白晟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然后又看了眼指尖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漫不经心说:“我在想我大学毕业那年去攀岩,不小心手滑被钉子撬掉了指甲盖,当时流了满手的血……” “那血看上去跟这也差不多,”他淡淡道,“没有什么不同。” 沈酌反问:“都是血浆加血细胞,都是90%的含水量,你想有什么不同?” “是啊,”白晟说。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攥了下,似乎在感受血液冲击脉搏的鼓动,少顷喃喃自语般道:“同样的血液成分,同样的血亲情感,甚至同样的饮食风俗文化……才五年而已,所有人就都觉得自己是另一个物种了。” 他笑了下,但没有出声,看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 黑暗中沈酌回过头,深深地瞥了他一眼,转瞬又收回了目光。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神经递质。”白晟看向沈酌,貌似随意般问,“就是进化者大脑中分泌的那种化学物质,是可以抑制或者切除的么?” 进化神经递质在高阶异能者的大脑中分泌量非常可怕,甚至可以达到低阶异能者的上千倍,这也是促成进化者产生强烈种族意识、觉得自己跟人类不同的关键,但目前还没有任何特效药能抑制这种神经递质的分泌。 “目前没有那种技术,而且手术风险太大了。”昏暗中看不清沈酌的表情,片刻后才听他低声道,“很容易导致大脑功能障碍。” 白晟嘶地吸了口凉气:“那还是算了吧。” “……” “生而为鱼,要有鱼德。”白晟笑容可掬地看着沈酌,眼底闪烁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揶揄:“变成傻子就要被逐出申海市监察处的小池塘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不是,沈监察?” 沈酌一回头,冷冷盯着满眼笑意的白晟,一字字道:“我从来没有把你……” “啊,小心。”白晟伸手一拦,轻轻松松出声打断:“这是门吗?” 沈酌蓦然止住脚步。 只见两人已经走出了研究区,黑暗中前方又出现了一道沉重的钨合金巨门。 白晟拿战术手电一晃,门上刻着【辐射试验场】。 “这道门好像没有被荣亓暴力打开过的迹象啊。”白晟四下仔细搜索一圈,回头惊奇地啧了一声:“厉害啊沈监察,你是带我们抄了近路对吗?” 沈监察已经完全不想搭理白先生了,只吐出两个字:“让开。”然后上前输入密码,扫描了虹膜和指纹。 轰隆—— 大门缓缓开启,门里透出微许白光。 刹那间白晟一把抓住沈酌,闪电般推到自己身后,单手护得严严实实,锐利的视线扫过了门里所有场景。 这是一座广阔、巨大的室内空间,应该是还没正式启用,四面封闭的高墙压抑而空寂,仅在远处墙顶高处开了一条窄窗。 外面应该已经天黑了,一轮弯月越过高高的天窗,投射在水泥墙上,泛出淡薄而青白的微光。 安全。 白晟紧绷的背肌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 “哟,总算到了。”他目光落在对面远处,“那后面就正式进入地下层了吧?” 试验场本身就已经是半地下了,远处有一道小点的金属门,看着也得有十余吨重。 沈酌完全没有任何要搭理白晟的意思,穿过试验场来到那座金属门前,再次输入密码指纹。 白晟对这位大监察官的冷落毫不在意,优哉游哉地跟在沈酌身后,抄着冲锋枪用手电四下一照。只见金属门后是一个电梯门厅,中间一座巨大的升降机直贯地底,下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战术手电都照不出几十米深的地下是什么情形。 “荣亓那拨人在地下的优势最大,因为下面所有机关和火力都是按尼尔森的意见设计的,而我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你跟杨小刀必须万分谨慎小心。” 沈酌顿了顿,看了眼时间,抬头来平淡地道:“我该走了,祝你们接下来任务顺利。” “?别啊,我一人在这多孤单,你不陪陪我吗?” 白晟无比自然地顺口地接了句,又转过身瞅着沈酌,摆手笑起来:“——开玩笑的。等杨小刀回来送你出去吧,那么大基地你一人多不安全啊。” “……” 沈酌立在原地,没有吭声。 黑暗中两人相距数步,那是个连彼此身上气息都能隐约闻到的距离。 月光从高处而来,映着沈酌薄瓷一般冷白的侧颊,他的呼吸非常轻微,根本没人能发现那鼻息其实比正常时略微急促。 白晟鹰隼般的眼睛盯着他,突然微微一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地,迅雷不及掩耳般一伸手按在了他颈侧,戴着战术露指手套的指尖准确掐住了他的脉搏。 “!” 沈酌条件反射要偏身闪避,却被白晟一下抓着摁住了:“沈监察,你脉搏跳得好快啊。” 沈酌一言不发。 白晟揶揄地笑着打量他,半晌略微靠近,如同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轻声问: “你不会害怕了吧?” 空阔巨大的封闭环境,高而压抑的水泥墙,缓缓行过中天的巨大弯月。 沈酌闭上眼睛,幼年时被强行烙印在骨子里的、被封存在潜意识里的空茫和不安,如冰凉潮水将人没顶,梦中无数破碎片段如走马观花不停闪烁。 月亮巨大的影子。 安全层。 竭力想要出口却一丝都发不出的声音。 “我该走了。”沈酌睁开眼睛,语调带着强大理性镇压后的平稳,轻而易举地推开白晟:“祝你们任务顺利,我必须回地面联系……” ——嘭! 巨力从身后而来,白晟一把抓住他甩回墙边,用力之大让沈酌的头向后掼去,但在撞墙的前一瞬被白晟伸手挡住,后脑结结实实撞在了温热有力的掌心上。 “你有点空旷恐惧吧,沈监察。” 两人身体紧紧挤着,白晟臂膀拦出狭窄拥挤的空间,俯在沈酌耳边轻轻地含着笑问。 “从第一次去你办公室我就感觉到了,正常监察官没有把办公室设计成那样的,晚上睡觉那起居室恨不得才一个巴掌大。监察处的地下车库你从来不去,在我家那几个夜晚只要窗外有月亮,你就很回避室内健身场,为什么?因为只有那个房间没挂窗帘?” 沈酌蹙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根本没有……” “你意识不到。”白晟盯着他,似乎能看透那双漂亮的眼珠,“你本能里回避黑夜中巨大的封闭环境,对特定场景有轻微应激反应,但你不知道为什么。” “……” “你这辈子也曾有过那种叫做害怕的情绪吗,沈监察?” 白晟抬起一手,按住沈酌胸腔,黑暗中掌心与心跳几乎相贴,轻声问:“为什么从来不说?” 天窗外那一勾巨大弯月被白晟完全挡住了,臂膀圈出绝对安全的狭小空间,体温一寸寸上升,鼻息在黑暗中混杂在一起。 “……每个人都有不适应的场景,没必要宣传得世人皆知。”沈酌冷淡道,“感谢你的剖析和提醒,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抓住白晟手腕,强行把那只按在自己心脏前的手掌挪开,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惨白月光洒在地上,空旷与压抑从四面八方罩顶而来。但沈酌脚步异常稳定,连呼吸都控制得很好,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从不对外泄露任何异常。 “你是不是觉得靠自己走出去就没事了?”白晟懒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还长,沈监察,你前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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