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伦最想做的其实是把沈酌打晕带走一条龙,奈何连体婴儿现在又连在了一起,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又瞟了白晟一眼,露出一个标准八颗牙的完美假笑。 “所以,你是宁愿困守申海医院负一层那个风雨飘摇的实验室,也不肯放弃进化者与人类共存的美好梦想了?” 沈酌没有回答,只疲惫地扭过头,把后脑靠在车门边。 “……”卡梅伦点点头,一整西装衣襟:“那么,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打扰两位了。” 他转身走向远处海滩,但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扭头上下打量沈酌。 那眼神很奇怪,像若有所思又有点冲动,突然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卡梅伦’。”沈酌淡淡道。 “你不想知道我到底叫什么名字吗?” 沈酌撩起眼皮,平静注视着他灰绿色的瞳孔,说:“在申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的名字叫埃尔顿·卡梅伦。” 不远处海滩上人声嘈杂,大大小小车灯亮着,卡梅伦逆光的神情捉摸不透,半晌才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下,回过头。 “祝晚安,SHEN监察。”他冷淡而客套地道,大步走向远处的打捞船。 海潮一波一波拍打沙滩,暗蓝笼罩天穹,遥远的海面上坠着一颗启明星。 卡梅伦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医疗进化者已经离开了。这方寸之地突然只剩下白晟与沈酌两人,带着腥咸的风呼啸而来,带着他们彼此的气息,奔向广袤的远方。 白晟回头看向沈酌,恰好也对上了后者的目光。 但只是轻轻一碰,沈酌一言不发地别开视线,暗蓝天光下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侧颊。 “……” 白晟半跪下身,一种无来由的空茫和焦躁笼罩了心神,半晌才找了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回申海?” 沈酌说:“大概要过两天。” “还疼吗?” “已经没感觉了。” 很难形容这种陌生的气氛,仿佛两人间突然多了很多雷区,越小心翼翼不去触碰,越是无法忽视地突兀和明显。 空气稀薄得令人无法呼吸,白晟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突然猛地想起什么,献宝一样抬手按着鬓发,指向额角,像少年般委屈地从鼻腔中道: “你看,我受伤了。” 借着远处折射而来的车灯,只见他额角确实有一小块擦伤,也许是暴怒时把尼尔森活活打穿四十米冰层时被刮到的。 沈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张无比熟悉而俊美的脸,眼底似乎闪烁着一丝微光,良久伸手环过白晟肩头,俯身在他额角那伤痕上印下一个冰凉柔软的亲吻。 “……对不起。”他沙哑道,风中尾音微微颤栗,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风潮轰然而过,白晟僵硬地待在那里,全身仿佛被冰冻住一般,半晌才发出声音: “……为什么,就因为我逼问你吗?” 沈酌不答。 “因为我想确定关系?”白晟声音大起来,“因为我明确说了我喜欢你?!” 沈酌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白晟紧盯着他厉声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我?!” 仿佛某种东西被彻底一把撕开,措手不及化作空白,连空气都僵住了。 两人一坐一跪,相距咫尺,那是个连视线都无法回避的距离。 “……五年前,HRG实验室通过一系列化验结果发现,进化者的大脑会分泌一系列神经递质,让他们自动产生族群意识,甚至形成‘我们与人并非同类’的观念。高阶进化者大脑中这种神经递质的分泌可以达到低阶进化者的上千倍,也就更容易被这种化学物质所驱使。” “因此,越高阶的进化者就越难与人类共情,甚至是爱上人类。”沈酌凝视着白晟带着血丝的眼睛,缓缓道:“你喜欢我是违反本性的,是多巴胺战胜本能的一种表现。” “我非要去爱上一个同类才叫遵守本能是吗?”白晟简直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在你眼里是个动物对吗?!” 沈酌低哑地道:“不,你只是太特殊了。” 白晟胸腔急促起伏,按在沙地上的手背凸起了青筋。 “你的天性就是维护共存与平等,但在这条极端理想主义的道路上根本找不到另一个S级,也不可能找到另一个人类,直到你遇见了我。你在我身上寄托了无人可以并肩的希望,仿佛看到了实现和平的可能,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类似爱情的错觉。”沈酌仓促地笑了声,突然问:“如果未来和平注定将不复存在的话你怎么办?” “……你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在同类与人类中二选一的话怎么办?” 白晟仿佛坠入了一个错乱的噩梦中:“你在说什么沈酌,你——” 沈酌的话音却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如果我告诉你,人类与进化者早已注定不能共存,你的理想主义总有一天要破灭,你怎么办?白晟?” 仿佛重锤砸进脑海,白晟瞳孔扩张到了极限,愣愣地看着沈酌。 那一瞬间,三十多年前沈如斟的论文、一代HRG覆灭的疑点、刚才尼尔森神志不清的喃喃……全都涌上心头。 在无比的震愕与错乱中,所有疑点串成一线,组成了一条从未想过的,可怕的逻辑链。 白晟张开口,尽管难以置信,却听见自己发出了艰难凝涩的声音: “……尼尔森刚才说的那两个词真的是生殖隔离?” 沈酌静静凝视他,并不回答。 “指的是人类跟进化者会发生生殖隔离?” 肺里氧气被急剧抽空,白晟从沈酌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慌乱的倒影。 “即便核威慑也不可能永保万世太平,未来有一天进化者将与人类彻底分裂为两个种群,然后进入种群瓶颈自然灭绝,是不是?!” 从沈酌坚冰般的静默中,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 沈酌是个理智到登峰造极的人,不会因为掌握了核威慑,就梦想能把和平维持到自己死后千秋万代。真正的和平是种族融合,像沈酌这么破釜沉舟的人,当年面对突发进化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极力散播陨石,让七十亿人能进化多少进化多少,然后大力推行通婚生子,甚至强制进化者成立精子库,几百年内实现全球进化。 他没有这么做,那必然只有一个原因。 就是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HRG实验室必然在很早以前就发现了生殖隔离的确凿迹象,所以沈酌当年才会强烈游说全球政府将陨石完全摧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必须要严格控制进化者人口数! “我不知道尼尔森是如何得知生殖隔离的,但我猜跟荣亓有关,估计很快就瞒不住你了。”沈酌声音非常平稳,只有尾音仿佛被砂纸磨砺过,“对不起,白晟。至少由我来告诉你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 “你的同类总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个星球上,也许要二三百年,也许要更长时间。你以为我是个立誓要维护共存的完美神明,其实我只能尽量让这个过程减少冲突和流血,让你们和平地走向消亡。” 沈酌闭上眼睛,少顷才睁开,眼底满是红丝。 “HRG维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美好表象,一如我与你。但美好之下其实全是定时炸弹,未来注定要四分五裂,所以不如让结局在你对我尚存爱意时来临。” “暴风雨就要来了。也许你会看在旧情的份上,心甘情愿为申海多尽几分利用价值。”沈酌笑起来,那似乎是个自嘲的弧度,但苍白的唇角都在轻微颤栗,平静道:“对不起。” 白晟脑子轰轰作响,眼睁睁看着沈酌伸出手,似乎想探身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个缱绻的亲吻。 但紧接着,他硬生生地忍住了,随即站起来向远处走去。 “……沈酌,”白晟全身都在颤抖,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追上去:“沈酌!” 这边只有他俩,但不远处海滩上人迹混杂,好几个监察员同时觅声望来。 白晟从身后一把拽住沈酌胳膊,激动之下完全失去了对力量的控制,甚至连感官和大脑都混乱不堪:“不,不行,我不同意。我不相信,我——” 仓促中他心头掠过一丝违和感,仿佛沈酌那番话里还是有疑点的,还是有哪里说不通的地方。 但那一丝怀疑转瞬就被更狂乱炙热、更不可控的情绪完全冲掉了。 “不行,不行你先别走,”白晟被将要失去的恐惧所笼罩,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本能地竭力阻止:“你回来我们想想办法,总能有办法解决的是不是?什么叫结束了,怎么就要结束了,怎么就不能想想办法了?沈酌你听我说,你先别走沈酌!!” 砰一声沈酌被他摁倒在沙滩上,喝止:“放手!” “怎么了?”“怎么回事?”“NoNoNoNoNo——” 一群人大惊失色,快步冲来,七手八脚想来拉但又拉不动。远处卡梅伦毫不犹豫拔枪疾步而来,厉声:“干什么?放手!不然我开枪了!” “WHAT THE FUUUUUCK!”阿玛图拉飞奔而至,从人群中强行拖开白晟,一手拉起狼狈的沈酌:“怎么回事?住手!” 平时不失态的人即便失去理智也不会持续太久,白晟如梦初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对不起,我——” 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剧跳,仿佛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生殖隔离、和平灭绝、无法共存、到此为止……太多爆炸的信息量把意识搅得天翻地覆。 我应该痛恨的,茫然中他升起这个念头。 起码也应该感觉到被愚弄的愤怒才对。 那些令人震撼的真相,亲口说出的利用,毫不留情的分手和风雨飘摇的未来,都在这夜幕下的海浪声中一股脑扑面而至,吞噬了他的全部视觉与感知,以至于现场所有混乱都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 ——但在这海浪汹涌与人声喧杂中,在周围所有纷乱细节中,他眼里唯一能看见的,竟然只是沈酌冰凉的指尖微微发抖。 “护送SHEN监察去特署医院。”阿玛图拉峻声命令监察员,“部署警卫值守,24小时轮班。” “是!” 沈酌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直升机,一言不发,脊背挺直,从后颈到腰身都在夜色中显出一种紧绷的苍冷。 他就这么一步步消失在了白晟的视线中。 · 圆桌主教身死,尼尔森突然被羁押,整个国际监察总署都陷入了无序中。 按照进化监察机构成立时的全球公约,联合国临时接管了国际监察总署,并要求除沈酌暂时入院观察外,十大监察官翌日必须启程回到各自辖区,迅速维持局面,稳定事态。 其实这时候滞留也没意义了,不论按照法定流程还是实际情况,尼尔森都已经完全被安理会所控制。即便是总署排位第二的阿玛图拉,也无法把眼线插进卡梅伦那头老狐狸手下,除了静观其变之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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