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酌戴着喉麦战术耳机,食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上,幽深眼底映着紧闭的飞机舱门。 每分每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半晌舱门终于“呼”地被重重拉开,众人表情同时一紧。 一道年轻精悍的身影出现在了舱门后,是白晟。 这人身高怕有近一米九,单肩挎一个挂着拳击套和篮球吊饰的旅行背包,上半身换了件衬衣,但只系了最下面两个纽扣,隐约露出腹部结实的肌肉线条。 左侧锁骨下,血红的S跃入了所有人眼中。 “……” 周遭陷入了一片完全的死寂。 白晟的眼睛形状天生十分锋利,眉角被溅上的鲜血尚未干透,当他这么居高临下望过来时,眼底分明闪烁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S级……”人群中传来吸着气的喃喃声。 下一刻,白晟奇迹般变了脸,友好一笑,如春风拂面,对着众多枪口挥了挥手:“哈喽,大家好啊!” 然后他一跃而下。 从舱门到地面三米多,他落地没发出任何声音,两手分别拖着的重物却砰!砰!重砸在地。 那是两根登山绳,分别捆着一团肢体纠结、看不清形状的人肉麻花,左边是两个全身骨骼稀碎、手脚缠在一起的劫机从犯,右边是躯干活生生被拧成了螺旋的主犯张文勇。 刹那间所有人心头剧跳,连见多识广的监察员们都差点吐出来。陈淼连忙掩面不再细看,示意手下跟自己一同去押解罪犯。 然而几个人举着枪还没上前,白晟阻止了他们:“等等,先回答我一个疑问。” 陈淼艰难地用眼神求他快点问。 “劫匪对我开枪前,我听见对讲机里有个人说他从不跟罪犯做交易,那个高高在上的混账是——” “我。” 白晟回过头,对上了沈酌的目光。 申海市监察官永远都是相同的装束,修身得体的黑西装、白衬衣,面容素净冷白,优美的薄唇习惯性微抿着。 黑色皮质手套薄而紧,能看出修长的指关节,扣住扳机的食指纹丝不动。 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周遭没人敢动,甚至没人发出声音,许多枪口都明显不太稳。 “……” 众目睽睽之下,白晟的脸色发生了非常复杂的变化,似乎有点悻悻又有点释然,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美貌当真是这世上最有说服力的武器……现在我信了。” “我原谅你了,监察官。”白晟提高声音,向沈酌一扬下巴:“来跟我做笔交易吧!” 沈酌黑沉的眼底看不出丝毫波澜。 白晟示意他看自己两手拎着的登山绳:“我空不出手,你过来帮我把扣子系上,这三名劫匪就交给申海市监察处了,同时咱俩之间的帐也一笔勾销,如何?” 就这么简单? 如果只看脸的话白晟甚至会给人一种俊俏可亲的错觉,但所有人都知道,S级进化者的近战素质堪比人形武器,就算是随便站在那笑吟吟地不动,都有种隐而不发的压迫感。 “……”沈酌偏头对陈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 “我说的是你,监察官。”白晟加重语气。 然后他一挑眉微笑:“我就喜欢被美人服务。” 那一刻后面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偷觑沈酌的背影,猜测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不过注定得不到答案。 “……” 只见沈酌原地不动足足数秒,终于呼了口气,把自己的枪交给陈淼,平稳从容地走去站在了白晟面前。 沈酌身高已经算修长了,但面对面时他视线只到白晟的下巴,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从下往上把他的衬衣纽扣一颗颗系好。 “有件事我十分好奇。”白晟略偏过头,在沈酌耳边轻声问:“如果今天我不在这趟航班上,这次的事件你打算如何善了?” “……在人类与进化者共存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一次冲突是得以善了的。”少顷沈酌才回答。 “针对人类绑匪的一切处理方式和谈判技巧都被证明了不适用,因此每次异能者犯罪案件都有大量平民为之丧命,而我必须严格按照工作手册的第一条第一款来进行处理。” 风吹过空旷的停机坪,高处飞机舷窗上,透出乘客们惊恐而茫然的脸。 “所以,”沈酌抬起眼睛,“突发进化的代价落到每个平民头上,都是灭顶之灾。” 两人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白晟甚至能从他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强硬反对派,对进化者的态度不友善到全球知名的理由吗,”白晟嘴角一勾,“沈酌监察官?” 沈酌没有回答,扣上白晟锁骨下最后一粒纽扣,退后半步,抬头平静地对着他: “遵纪守法,不要犯罪。监察官工作手册第一条第十款规定我必须对你非常友善。” 白晟:“……” 陈淼屏着呼吸,硬着头皮带人上前,小心翼翼从白晟两手上接过登山绳,把那三个完全看不出死活的劫匪拖上了防暴车。 另一组搜救队迅速进入客机,准备清查机舱、救援伤者。 “我谨代表申海市监察处感谢白先生为城市安全所做出的贡献。”沈酌礼貌地一俯首:“欢迎回国,你的行礼已经提取完毕,监察处将派车护送你离开机场。” 一辆防弹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两人身侧,沈酌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很好,很友善。 白晟摩挲着下巴坐进车里,沈酌刚要关门,突然被他伸手抵住了:“等等,你们那个监察官工作手册……能不能借我看看?” 两人隔着车窗对视,白晟满脸快爆炸了的好奇。 “每本工作手册都会因为监察官的性格不同而内容迥异。”沈酌冷淡回答,“我的那本冗长且无趣,我希望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容。” 砰! 车门合拢,随即缓缓向前驶去。 看着后视镜里沈酌的身影越去越远,白晟终于没忍住,打开手机网银问司机:“兄弟。” “白先生请说。” “有个一百万现金日结的私活,接吗?” “……”司机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着他,感动道:“白哥,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我敬佩你的人品——上刀山下火海干什么都行,说吧!” 白晟鼓励地拍拍他肩:“把沈监察的工作手册偷出来借我看看,什么时候能搞定?” 车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司机缓缓道:“哥,这种全家灭门的活是另外的价钱。” 落日渐渐西斜,停机坪上人来人往,乘客被监察组的工作人员一一检查送下飞机,很多人连站都站不稳,颤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 “呜哇——哇——”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在忙乱中走失了,哭得满脸通红,转身一头撞上了沈酌的腿。 “……” 沈酌沉默着,俯身摸摸她的头,把她抱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一个年轻女性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狂奔而至,连连道谢,诚惶诚恐地从沈酌怀里把小女孩抱走了。 “监察官。”陈淼快步走来,低声道:“中心监察处刚打电话来,要求您对这次劫机事件做出陈述,专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中心监察处对申海市的刁难由来已久,从沈酌上任第一天开始就没变过。 沈酌点了下头,却没有立刻动身,静静望着不远处围成一圈喜极而泣的旅客们,突然问:“伤者情况怎么样?” “只有正副两位机长受伤较重,大量失血但伤情稳定,奇迹般都没有生命危险。” “……那个姓白的应该有点医疗异能。”沈酌轻声道。 医疗属于罕见的异能种类,在地球上存在的几率堪称千里挑一,不过白晟作为更加罕见的S级,他会点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奇怪。 陈淼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没想到我们申海市会突然来一个S级,傅哥死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S级呢……” 紧接着他瞥见沈酌的眼神,一个寒战反应过来:“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的!” 沈酌无机质般冰冷的黑眼睛盯着他,一言不发。 “……”陈淼心惊胆战地跟他对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小声问:“学……学长,如果咱们监察处有个S级坐镇的话,中心监察处那些人以后肯定不敢再为难咱们了。您会想办法把他招进来吗?” 沈酌收回目光,转身穿过停机坪,向远处那辆黑色专车走去。 “不会。”他冷冷地回答,“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进化者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哎?!”陈淼傻眼了:“包、包括我吗?学长!学长——” 夕阳暮色四合,远方华灯初起。 巨大的都市渐渐被夜幕笼罩,深蓝天穹尽头,两三颗星子正闪烁着微渺的光。 晚九点,新闻频道。 “今天我市机场发生一起劫机未遂的恶性事件,经确认,三名劫机者均为日前抢劫申海市银行的劫匪,此次已全部抓捕归案……” 废弃的病房里,老式电视机闪烁着幽幽荧光。 画面变换不停,镜头前是抱头痛哭的乘客和家属。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中,一辆牌号六个1的黑色防弹专车缓缓驶离机场。 车后座上的人黑西装白衬衣,侧脸沉静毫无表情,但只惊鸿一现刹那,车窗便升了上去。 电视机前,一名身材修长而年轻的男子坐在轮椅上,眼底带着笑意,一手撑着下巴,喃喃道:“沈酌……” 房间低矮破旧,仿佛被大火烧过,焦黑的墙壁和地砖残留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污渍。然而这名男子的装束却十分斯文,衬衣长裤剪裁考究,面容白皙俊朗,一双眼睛如黑曜石般深邃而温柔。 他身上有种不动声色的贵气,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荧幕镜头一转,开始播报下一则国际新闻,年轻男子不在意地收回视线:“走吧。” 门口守着两个人,其中一名染着绿色短发的女子立刻上前转动轮椅,推着他出了简陋的房门。 ——屋外豁然开朗,不远处山林莽莽,是一座大山腹地深处的村庄。 空地上成排越野车等候良久,几十盏车灯照亮了他们身后的建筑,竟然是一座早已在大火中化为焦黑废墟的卫生院。 几十个荷枪实弹的进化者手下肃立在车前,而一个男人被押解跪地,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半边左耳已经被活生生撕掉了,鲜血如自来水一般顺着脸颊滚滚流淌。 见到轮椅上的年轻人被推出来,那男人眼前一亮,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就要去抱腿:“荣先生!荣先生我错了!我只是一时贪心,求求您我不想死!……” 唰一声响,绿色短发女子双手突然变成藤蔓,闪电般当空而至,把那男人抽得翻滚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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