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犹豫豫地问:“这里会好一点吗?” 我很快点头:“会。” 他眉间看起来舒展了一些,因为自己说些什么能够牵动别人的感受,对我来说还是件新鲜事,但感觉不坏,他的眼睛很干净。 要不,我也去养只狗吧。小金毛或者西高地白梗。 我多说了几句话:“克钦邦帕敢的玉石梦。就是为了梦,把山挖成谷,把谷挖成山。是石头或者是玉。” “是石头还是玉,要靠赌是吗?” “石头没什么可以跟玉比的,玉也没什么想要的,如果非要牵扯到一起,那就是石头用自己当引子,劈开看一看,是不是玉。献石头给玉,赌个梦罢了。” 裴苍玉看着我,看了半天,笑了一下:“我要去吃饭了。” 他站起来:“你来吗?” 我摇头,我没有跟他被人看见的打算。 他朝我挥了下手:“有机会再见。” 然后他出门去,我等了十分钟,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陶风践行诺言,裴苍玉见老板的那天,确确实实是让我陪同的。 我去敲门,还没等他开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嘭声,然后他拉开门,还揉着自己的腿,看起来没有睡好,估计一晚上都在想今天的见面。 他看见我吃了一惊:“你今天是什么行头?” 我推了推新配的眼镜:“你们学校辅导员。” 他眼角抽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上车的时候他自言自语:“也不怕被抓,你们一个个真是太嚣张了。” 路上他不停地喝水,口渴得要命,在我转开脸的时候,还瞥见他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头发。 我感到很欣慰,这才是有夫之夫探监的正常表现,如果不是姓费的不会允许,今天裴苍玉完全可以留下来陪陪我老板,陪一个晚上。 但说真的,他不是一个人。 老板其实三个月前就回来了,但是他头发被人剃了,他不愿意在光头的时候见裴苍玉。我当时表示很不解,老板这样不是更酷炫吗,回头在脸上整个刺青,一边儿半幅对联,才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我就很向往,但是这么一搞估计就得失业。 陶风说我懂个屁,这叫谈恋爱。 那裴苍玉也是这样。我不记得某次偶尔,非常随口地提了一句他有点胖了,再见不知道老板能不能认出他。他就开始减肥了。那次真是我口误,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原来是胖还是瘦,但自那以后,裴苍玉绝对瘦了五六斤左右。 裴苍玉还在照镜子,他眼角有点发肿,现在正在使劲地揉。 我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化个妆?我在卖场停一下。” 他瞪我:“你话怎么那么多?” 我很委屈,我调侃他的话才说了一句而已。 裴苍玉转开头不看镜子了,盯着窗外。 不一会儿又回头跟我说:“我是不是太那个了?” “哪个?” “就……”他欲言又止,干脆又转过脸去了。 我就问:“女气是吗?那确实,等下买条裙子吧。” 他慢慢地转回头,眯了眯眼:“是不是我叫你跳车,你现在就必须跳车。” 按行政等级来说,确实。他要是坚持我应该去死,我又不想自杀,我马上就该踏上逃亡的路程了,等陶风他们把我杀了之后,说不定还会在我的尸体上放多罂粟花,当做纪念。 老板的人不能惹,所以我不再开口了。 到地方之后,费左华就已经在门口等了,大太阳,他也不嫌热。 裴苍玉看见他就更紧张了,跟我说:“我想上厕所。” “水喝的确实多。” 费左华对他很和善,但态度很强硬,对我连态度都不和善,问裴苍玉:“这位是?” “学校辅导员,陪着来的。”裴苍玉心思就不在这里,朝楼里张望,“就这儿是吗?” “不是。”费左华对我将信将疑,上下看了好几眼,估计我走了以后就要去查查我身份,但没关系,我确确实实是辅导员,然后他看向裴苍玉,“在后面。监狱。” 裴苍玉听见这两个词,干咽了一下。 我们绕过大楼,后面还有一层锁着的门。 我想,不愧是老板,关得层层叠叠的,真是有面儿。 我们在大门登记,进东北角区登记,进五号又登记一次。 现在往前就是会客室了。 裴苍玉转头看费左华:“我上个厕所。” 费左华:“……” 我补充:“他水喝多了。” 费左华往左转:“这边。” 我们两个都跟过去。 费左华抬手止了一下我:“你不用。” 接着转身继续走。 开玩笑,你说不用就不用。 我等了一会儿就跟了上去。 我到卫生间门口时裴苍玉正要往外走,费左华伸手一把拽住了裴苍玉的手臂,我当下就想去摸刀。 他跟裴苍玉说:“你怎么这么激动,医生还没给你看好吗?” 裴苍玉一听甩开了他的手臂:“我没病。” 费左华抿了抿嘴,盯着他,但裴苍玉转开了脸:“还有事吗?” “我跟你说,如果是我,根本就不会让你见白石,他对你影响太大了。完全是因为情况特殊……” 裴苍玉转脸看他:“不是他说见我吗?” “……是。” “这不就行了,你满足他的要求,他向你提供情报。” 费左华有些尴尬。 裴苍玉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放心,我明白的,不会再被他蛊惑了。” 费左华这才有些放心。 会客室很大,没有任何人。我们不是在那种隔着挡板的地方见面,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房间而已。 裴苍玉坐在桌子一侧,我站在他后面,费左华站在桌子中间,房间里还有两个警卫。 我看着裴苍玉抖腿,咬手指甲,把我也带紧张了。 门响了一下。 裴苍玉猛地抬头盯向那个方向。我在那个瞬间,感到身边裴苍玉的身体僵了一下,如果我能通灵,我一定能看到他的灵魂离体一样朝那边扑去。 连我都站直了。 门打开,老板在一个警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戴着手铐,脚铐,穿着蓝白色的衣服,除此之外,看起来毫无变化。 我又看向裴苍玉,我怕他哭出来。当然,他没有哭。 费左华看着裴苍玉,脸上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甚至有些生气。 老板只看裴苍玉,朝他笑了笑,走过去坐到桌子的另一侧。 我看不到裴苍玉的表情,但看他的背影,我怕他整个断掉。 老板笑得很温和,声音也很柔和,搞对象的人也许都这样吧。 他说:“你瘦了,裴苍玉。” 我看着裴苍玉几乎抖了一下。 然后裴苍玉回答:“还好。” 老板笑了笑,转头看费左华:“给我烟。” 语气换得好像在变脸。 费左华一脸不爽,给他递了根烟,点上了火。 “你这次考试成绩这么好,不如去玩儿几天吧。” 裴苍玉抬头看他,只愣了一瞬间,就说:“你头发也终于长出来了,恭喜你啊。” 他们声音不大,充满了老夫老妻的感觉,分隔两地,什么事都互相知道,现在简直是在调情。费警官的面部表情十分之狰狞。 “跟警察打交道很累的,我怕我以后秃了怎么办。” 裴苍玉笑他:“我把我剪下来的头发给你做顶假发,只收你一百块。” 老板弹弹烟灰,笑了笑:“喔,这么好心,加一百块染成黄色的吧。” “那你出钱。” “好,但你先卖个艺吧,会什么乐器。” “不会乐器,吉他比不过你。” “吹箫会吧,呜呜咽咽的那种。” “你他妈……” 我看向费左华,听情侣墙角本就不是人该做的事,现在我们被迫一起,我对他油然而生一种理解感。他肯定比我更烦。 这边二位越说头越凑到一起,如果我们不在,我毫不怀疑当场就能看见这二位翻到一起滚在桌上打炮。 当然,我是成年人,我理解。 “请两位注意距离。” 旁边一个警卫冷冰冰地这么说了一句。 裴苍玉脸一红就往后一退,拉开了距离。老板没动。 当时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裴苍玉对老板没意思的,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再说了,裴苍玉这种心里装不下东西的人,喜欢谁是不可能藏住的。尽管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把老板出卖掉。听说本来打算同归于尽,但老板有后招。 他们聊了很长时间,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没说。 窗口的夕阳从老板这边移到了裴苍玉那边。 他们两个看起来很开心,像两个学生,彼此眼里只看得到对方。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这是不是裴苍玉想要的心安理得。老板仍在接受调查,不知道会判多久,跟警察斗智斗勇,听说整顿了一下他们区囚犯之间的纪律,升了不少级,也得罪了不少人,不愧是我老板;裴苍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爱上了他,家里仍旧空荡荡,偶尔我们会过去,大多数时候他要忍着,忍着爱恋和思念,尽管大家认为那是病态生活的延续,裴苍玉不能解释,我猜他足够坚强一个人坚持。 这个时刻,他们确实是快乐的。 老板把烟夹在手里,慢慢地放在烟灰缸里。 裴苍玉的眼睛跟着烟动,在烟放到烟灰缸里之后,他把烟拿起来,愣愣地看着,想要抽一口。 费左华向前一步,老板转头看他,笑了笑,有点得意的意思。费左华更加愤怒,他克制自己,走到裴苍玉身边,咳嗽了很大一声。 裴苍玉反应过来,把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时间到了。” 警卫好像机器人一样,卡着点报时。 老板和裴苍玉对看了一眼,老板温柔地笑了笑,裴苍玉的眼睛跟着他转,湿漉漉的,我又想养狗了。 就在我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老板突然看了我一眼,丝毫没有温和,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鬼吧,他。 老板站起来,裴苍玉也站起来,他们该分开了。 费左华恨不得他们赶紧分开,对警卫说:“辛苦了,结束了。” 警卫走上前来。 老板突然看着裴苍玉,说:“找个时间做爱吧裴苍玉,我快憋坏了。” 警卫的脚步都停了一瞬。 我想,你们也没那么机器人啊。 费左华简直要杀人,他咬牙切齿,裴苍玉只是看着老板。 警卫反应过来了,一个拉开门,一个走向老板:“走吧,白先生。” 老板歪歪头看裴苍玉:“再见,裴苍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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