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左华放下水杯,没有说话,他疲惫的脸上有些愤愤:“事发已经四天,我们至今没有能启动调查白石的程序……” 施远尘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这也没有办法。一来,白石当晚从警局未经允许离开,最多只是不配合调查,中途与警察发生肢体冲突,即便挂上袭警的罪名,也和我们怀疑的事相差甚远。第二,白氏家族牵连的人太多,多少人指着这碗饭吃,照目前白石本人和白家的绑定程度,白家会力保他也不奇怪。” 费左华打断他:“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白家产业能和白石切割,他们就会放弃白石?” 施远尘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股东大会开得很频繁,为了维持股价的资金也已经连续进场很多天了。” 费左华皱起眉头:“你是说我们应该等到这些人不为白石作保,再申请调查?” 施远尘摇了下头:“不,追击启动应该越早越好,耽误越久对人质越危险。我的意思是……”他朝前坐了坐。 正要开口,办公室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几位警察聊着天走进来。 这是间大办公室,没有太多的私人空间。施远尘和费左华也是趁着午休的这一点时间来商量。 警察们一进来,两人就都安静下来,这诡异的骤停显然让进来的几位警察嗅到了什么,他们也停下了交谈,一声不吭,收拾自己的东西,拿了衣服,又走了出去。 完全沉默的五分钟。 施远尘看了看低头喝水的费左华,几位避开他们的警察,明白了费左华是没有队友的,可以说是个相当被孤立的人。 有个警察走得很慢,临出门还瞟了一眼费左华,施远尘望着他突然意识到屠资云就是这个分局的人。 自己分局的人出了事,甚至都没有人来问一下最了解情况的费左华,足以看出费左华所处的位置。 他们离开之后,费左华很快抬头:“你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走正式流程审批,出于各种原因一定会受到很多人的阻挠。但如果你得到默许追踪,出来阻止你的人不会太多,即便你找到白石,和白石完成切割的‘白家人’也不会受损。” 费左华抿了抿嘴:“默许……就是像我师……像屠资云一样,走偏门邪道?” 施远尘没有回答。 费左华轻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他当初执意自己暗地里做事,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施远尘喝了口自己放凉的茶。 费左华很久没有再说话,盯着地上的一块碎裂的瓷砖一动不动,最后终于抬头:“我知道了。” *** 费左华很忙,他除了要处理父亲的下葬,父亲下属的慰问,还要抽空去看看醒不了的师父,他师父连个亲戚都没有,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所幸费左华的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她基本没有时间反应和悲痛,就承担了整个葬礼的安排。于是费左华每天都去看一次屠资云。 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还没有吃饭,站在医院门口,想起来医生跟他说的“情况不太好,要做好醒不来的准备”。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向警署申请调查白石的事也没有进展,刑事科警司说没有证据证明“裴苍玉”与此案有关,不能怀疑白石掳走了他。同时白家人出了“医院的证明”,说白石现在因为滑雪伤到了腿,在瑞士修养,养好伤会回来承担他的责任。至于之前屠资云发现的种种白石和丁川的暗火组有关的线索,随着丁川的死亡统一归结到了“黑社会”上。 费左华拿出烟,烦躁地抽出一根,掏出打火机,转个身背着风,拢起手给自己点火,火光照亮他的脸。 就这时候,有人试探性地叫了一句:“费左华?” 费左华抬头去看,阴影里走出了一个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背着斜肩包,像个学生,穿了件白衬衣,胳膊上挂着西服外套,头发梳得干练,像是处在学校和社会的交接点。 男人朝他走过来,指了指自己:“我啊,孔苹。” 费左华很快地反应过来,他收起火机,朝他伸手:“噢噢,很久不见。” 孔苹和他握了握手,费左华闻到他身上有股熟悉的燃香的味道,手上有烟灰。 “找我吗?”费左华问。 孔苹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是。你怎么知道?” “你从我家过来?” 孔苹点了下头:“是。给叔叔上了柱安魂香,陪阿姨坐了一会儿。发生这种事真是……” 费左华点点头:“谢谢。”他说着朝外抬了抬下巴,“边走边说吧,我还没吃饭。” 孔苹跟着他走:“我也没,一起吧。” 他们在学校时关系也算不上近,此刻更像两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费左华打量了一下他:“你刚到这里?” “对,火车,五点到的。” “你工作了?” 孔苹摇头:“还没,保研,在实习。” “哦。”费左华朝一家拉面店走,“拉面可以吗?” “可以。” 他们刚坐下,服务员上了茶水,费左华就问:“找我什么事?” 孔苹犹豫了一下:“嗯……关于白石的案子,是你在查吗?” 费左华抬起眼看了一下他:“白石什么案子?” “就是他绑架裴苍玉的事。” 费左华盯着他:“谁说白石绑架了裴苍玉?” “我。”孔苹平静地看着他。 服务员来上面,一样一样地放在他们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费左华透过热气的烟看向孔苹,意识到孔苹是知道什么事才来找他的。 *** 十一点,施远尘已经准备睡觉了。 他最近开始在睡前听些音乐,做下柔软操,否则总是做噩梦,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这几日他请了假,钻研了裴苍玉的过往履历,俨然成为了“裴苍玉”专家。 他洗过澡躺在了床上,带上眼罩,说了声“关灯吧”,人工智能便依次关了灯,留下了床头的一盏暗灯,放着适合脑频率的灯光变换,他悠悠陷入睡眠。 被一阵尖锐的铃声吵醒。 施远尘猛地坐起来,这是他给费左华设定的特殊铃声,他知道费左华不会没事给他打电话,打来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们得到了审批。 但费左华的声音听起来很高:“我有事要说,你出来一下吧。” “可以,你在哪儿?” “安华街。” “安华街?我家在这附近,你要不要直接过来?” 费左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孔苹。 施远尘给他们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跟来的人,朝他伸出手:“孔苹?” 孔苹诧异地跟他握了下手:“你认识我?” “之前阅读关于裴苍玉的材料是见过你的照片,你的脸没怎么变。” 孔苹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这个孔苹如施远尘所料,是个心事重的谨慎的人。 他们坐下来,费左华看了一眼孔苹:“你跟他说吧。” 孔苹却没直接说,反而看向施远尘:“您也做个自我介绍吧。” 施远尘笑了笑:“当然。” 三人报了遍家底,孔苹终于有些放心了,他之前只跟费左华说了一部分,现在准备告诉他们全部他知道的事。 “我想我知道白石和裴苍玉现在在哪里。”孔苹告诉他们。 两人沉默地盯着孔苹。 孔苹喝了口水:“我从头开始说。” “事情的起源在于一个我实习公司的一个发债项目,我实习的这部分内容,需要比对银行流水。这个项目基本没有什么问题,是白氏的一个子公司的项目。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并不是一个前沿项目,盈利空间有限,我一直认为是我们公司跟白氏在其他领域合作密切而帮的忙而已。方便起见,就称这个发债公司op吧。 Op的业务极其单一,他负责公共设施的私有化改制,这种业务近两年并不吃香。我之所以注意到异常,是因为op业务很杂,但早几年地域限制在L市。一开始我以为它就是走区域发展的路线,op的注册地在海外,流水也多和海外账户相关,资金在境内留存时间极短。 而在L市,业务围绕着xx大学。包括大学的公有转私有,土地拍卖和宿舍项目承包。而与这个大学项目相关的流水,是同一个海外账户。奇怪就在于,这个账户除了这个大学的业务,其他的一概不参与,而且这个账户是最早建立的,在初期op尚未盈利时就为这个项目提供了大量的资金。 这个账户是私人账户,匿名,不具备任何关联公司,此前却都是走的白氏。 说到这里我想你们知道了,我怀疑这是白石的私人账户。” 孔苹停了下来,费左华看着他:“然后呢?” “本来我觉得没什么,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后来我在新闻上看见了失踪报案,其中有‘裴苍玉’。” 费左华看了一眼施远尘,施远尘告诉他:“裴苍玉的班主任报了案。” “总之,”孔苹继续,“报道里白石当天也离开了。同时,前天,这个账户的账单被解冻了,老板不知道接到了什么消息,要我们不再跟踪流水,这就意味着这个账户目前被启用,不能参与这个项目了。” 费左华和施远尘听到这里,意识到了什么。 费左华先开口:“你是说,白石能启用了这个账户?” 孔苹点了点头。 “但这未必和裴苍玉有关系吧,你怎么怀疑到一起的。” 孔苹看向施远尘:“我看了下那个失踪新闻的寻人联系方式,是一个邮箱,我查了一下,是您的邮箱吧。” 施远尘默认。 “这种时候一般会留家属的联系方式,但裴苍玉没有家属,您留的又是工作邮箱,我那时候就在想原因。”孔苹停了一下,“或许会有人跟我一样的想法。”他转向费左华,“至于为什么我会认为白石绑架裴苍玉……” 两人看向孔苹。 “白石的账户主要负责的那个大学,是裴苍玉一直想考进的大学。”孔苹补充,“私有化以来,分数降了很多,开辟了很多新专业……” 费左华皱了皱眉。 孔苹继续:“加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白石不太对劲,一来二去,我总觉得裴苍玉的失踪和白石脱不了干系。至于刚才问你们的背景,很抱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跟白家没什么关系。这个圈不大,我这么冒昧的怀疑,会引来别人的不满,尤其是白家还是我的甲方……” 施远尘笑了笑,表示理解:“你说你知道他们可能会在哪里?” 孔苹点头:“账户建在黑山共和国,而且在那里有个消费子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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