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山除了偶尔笑两声,平时的表情都带了点凶味,甚至那几声笑,其实也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成分。裴越山这个人,就像他身上的疤,有种紧张感,这个人似乎处在精神的高度戒备状态,随时可以准备搏命。 他最后还是把烟掐灭在桌上,在桌面上烫出一个黑疤,才躺了下来。 他沉重的身躯和体温的热度让习惯一个人睡的裴苍玉很不习惯,裴苍玉试图动一下,但他爸转头看他:“有个孩子挺好的。” 裴苍玉一愣,便没有动。 “孩子总归是属于父母的。”他这样说完,就转身去睡了,把被子大多留给了裴苍玉。 裴苍玉看着那边多出来的折叠的被子,心里一阵暖,没有办法,他没有过父母,一点善意都值得他感动。 他看着他爸宽阔的背,上面若隐若现的疤,小声地说:“晚安,爸爸。” 然后赶紧转过身,闭上眼睡觉。 他爸在那边动了动,转过身朝向裴苍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太过沉重,夹着裴苍玉还没能理解的情绪。 当然,昨晚没睡好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爸做恶梦,皱着眉头,在骂什么,有时声音高,有时候声音低,有时候嘟噜噜一串,有时候甚至在叫名字,听起来很恐怖。裴苍玉起码被叫醒了四五次。 皮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没睡好,裴苍玉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是因为,裴苍玉从来没跟他的朋友们聊过他的家庭,虽然大家都知道裴苍玉没有父母,跟着奶奶过,但男生们从来、没有一次,聊过这个话题。一方面因为他们平时打打闹闹,根本聊不到这个话题,另一方面就是裴苍玉无意识地回避这个话题,原因就在于裴苍玉那一点点自尊心,他不想聊这个,不想跟人阐述自己的家庭状况,想想他朋友们那种“哥们别说了,我敬你一杯”的表情他就不想说,他朋友们也不问,也从来不觉得有任何不同,但如果裴苍玉说他有事要走,没人陪,或者去医院,他们总是跟着就去,从来不多问。 这样就够了。 但这次不一样,裴苍玉抿了抿嘴,打算告诉皮狗,但一想到又要解释监狱,就觉得麻烦,裴苍玉倒不太介意他爸进过监狱,但跟人解释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裴苍玉还是没说。 开学第一天,虽然人人都说着好烦,根本不想来,但其实班里的气氛还是很高涨,久未见面的同学大声地讲话,第一排的人吆喝着最后一排的人,谁都懒得走两步,各个都笑着闹着,推搡着,开不痛不痒的玩笑,骂骂无伤大雅的粗话,什么都没变。 皮狗揽住没精神的裴苍玉,一进门就把裴苍玉推给飞机:“十块钱,卖给你。” 飞机迅速接过裴苍玉:“就这种肉卖十块,五块我考虑一下。” 裴苍玉闪开他们俩,走回自己座位,猴子正在他的位置上浇花,扭头看了他一样:“酒色虚套,纵情声色。” 裴苍玉乐了:“哟,新学的词啊。” 猴子哼了一声,把水壶换只手拿:“哎,裴苍玉,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换班主任了。” “啊?现在?”裴苍玉放书包的手一顿,“都快中考了换班主任啊?” 猴子坐下来:“真的,我妈是家长会的,说是要换。咱们班主任要结婚了。” 裴苍玉愣了半天才想起了奶奶确实提过楼上的姐姐要结婚了,家里人都要搬走了,当时正打游戏的裴苍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忘了“姐姐”就是“班主任”。 裴苍玉想到这里,有点怅惘,当初跟他约定来到这所中学的姐姐,现在要先走了。 “那她去哪儿啊?” “好像要去一中。”猴子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听我妈说,男方觉得一中工作更好,还方便子女上学什么的……” 裴苍玉瞥他:“你怎么这么八卦?” 猴子摊开手:“妈的,我不八卦你听什么?过河拆桥……” 他们还在贫嘴,就听见教室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人群都朝那边涌,还夹杂着什么议论,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整个学校的注意。 猴子站起来望:“啥啊?怎么了?” 裴苍玉懒洋洋地继续往外掏书,不怎么感兴趣。 但议论的焦点很快出现在他们的班门口。 白石。 白石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同学们都跟在旁边,议论着,眼神跟随着,隔壁班胆大的女生上去搭几句话,搭完了话就笑着跟朋友们挤作一团,快活地继续议论。白石像个王子一样,优雅地看向女生,优雅地转回头,优雅地朝这边走过来。 这变化让猴子都看愣了,拍了拍低头整书的裴苍玉。 裴苍玉连头都不抬:“干什么?忙着呢……” 猴子加大力度拍,白石已经快要走过来了。 裴苍玉终于抬头:“我说你……” 猴子指着他旁边:“你同桌来了。” “来就来了呗,关我……”裴苍玉转头,看见了他的同桌。 ……白石好高啊。 裴苍玉虽然前段时间见过他一次,但白石长个儿的这个速度简直像火箭,现在绝对有一米八了吧,这人才十四五吧…… 裴苍玉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他们的反应显然更大。 白石拉开椅子坐下,转头看了眼裴苍玉,笑了笑:“作业写完了吗?” 这一笑,裴苍玉才顿时发现了白石的不同。 白石的头发长了些,他的头发有些卷,微微垂在肩头,乌黑的头发衬着他白皙的脸,再加上因为成长而血色丰润的唇,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人真的变了好多。 不只是外貌,连浑身的气质,这种从容余裕的感觉,像是突然成熟了,充满了自信,再也没有原先阴沉抑郁的样子,和那张永远眉头暗云的脸,现在的白石散发着一种裴苍玉以前就觉得会很适合他的,高位者的姿态。 白石歪了歪头:“没写吗?” 裴苍玉反应过来,赶忙把白石借给他的作业还给他,忿忿地辩白:“谁没写?我早写完了好吧。而且我都会好吧。你在上面写解题步骤不觉得多此一举吗我的朋友。”裴苍玉故意板起脸,“下次不要这样了。” 出乎他意料,白石没有和他争,笑着接过练习册,温和地回答:“好,知道了。” 裴苍玉惊呆了。 白石看他还愣愣的样子,转过身,用手叠着下巴,微微仰着头,用手指撩了撩裴苍玉额前的头发:“完全没有金色了啊,裴苍玉。” 裴苍玉正要回答,停在他额前的手指移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脸颊,弹了弹他的肉,然后收了回去。 白石笑起来,裴苍玉一摔书,抓过白石的手腕就把人扭倒在了桌子上,横眉冷对:“笑个屁?欠揍?” 白石投降,说不敢不敢,裴苍玉才放开他,顺脚踹了踹白石的凳子,白石低声笑了笑:“真凶啊,裴苍玉。”
第90章 高塔-3 “哎,裴苍玉。”苹果懒洋洋地趴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叫他,裴苍玉正在和猴子下五子棋,皮狗观战,飞机在打瞌睡,白石不知道去哪儿了。大课间,同学们睡得多,跑得多,班里还挺安静。 “干什么?”裴苍玉连头都没抬。 苹果头趴在手臂上,竖着一本漫画,这会儿放了下来:“你跟女人上过床没啊?……” “噗——”正喝水的皮狗喷了出来,拿着棋子的裴苍玉和猴子手僵在原地,飞机几乎快睡着了,听到这个问题,可不困了。 空气静了几秒,目光集中到裴苍玉身上。 裴苍玉偏了偏眼神,回去看他的棋盘,苹果坐起来了:“没啊?” 皮狗捣了捣裴苍玉:“不会吧裴哥?你天天去台球厅,就没勾搭上谁?” 裴苍玉义正言辞:“放屁我天天去,我他妈难道不是天天跟你们呆在一起吗?” 飞机笑了:“哟,照你的意思,是我们挡住了您猎艳的道路?” 裴苍玉没说话,抓了抓头发,小声地说:“年纪轻轻,满脑子都是……” “不小了。”苹果幽幽地叹口气,“你说,我们都初三了,在低年级的小屁孩里都算是大佬了吧,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厕所碰见初二九班那几个小孩儿,还给裴苍玉敬烟那个?我靠笑死我了。” 皮狗拍他:“说重点。” 飞机接过话:“这还是我发现的。” 素来交际花的飞机很低年级学弟关系十分不错,因此搞来了不少小道消息,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听说初二的那个,跟女人那个了……” 他说“那个”的时候挤了挤眼,所以所有人都应该明白“那个”是“哪个”,众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阵。 猴子算了算:“这也太年轻了吧。” “谁说不是啊。”飞机叹气,“然后他还说什么我们肯定也有,毕竟很出名啥的,我都没好意思说我们没有。” 皮狗皱着眉坐了下来:“这样说,我们太差了。” “那还能怪谁?”飞机扭头看裴苍玉。 裴苍玉愣了一下:“妈的,关我屁事?” 苹果从口袋里拿了个橘子出来,慢条斯理地剥:“假的不良少年呢,天天写作业,碰到不会的题还打电话问。真正的不良少年呢,十三四岁就用到了我们成年也用不着的东西。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裴苍玉都气笑了:“妈的,你听听你那猥琐的话……” 苹果吃了一瓣,剩下都分出去了,他用空出来的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惆怅地望向窗外:“啊,做爱 is so nice,我也想当成年人啊……” 他的朋友们集体打了个寒颤,因为这个矫情造作的“做爱”,这样的书面语,连猴子都觉得受不了:“别说了苹果,太酸了,你去当苹果汁吧。” 苹果懒洋洋地又趴到了桌上:“如果我们没有,就代表整个初三都没有,唉,后生可畏啊……” 皮狗摇头:“那可未必,长得好的估计都有机会,说不定有些那种不声不响的,出手比谁都快。” 说话间,白石从后面走了进来,在门边被同学叫了一声,站着说了几句话。 皮狗见状,扭头开始掏钱:“赌不赌,白石估计有。” “跟谁啊?”飞机不同意,“白石这哥们儿太吸睛,要是有肯定早传疯了,我赌没有。” 猴子也掏钱:“我赌有。” 苹果没抬头:“随便。” 然后他们又一起看裴苍玉。 裴苍玉摔笔:“没门儿,要问自己问,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飞机:“不管胜率,分你一半。” 裴苍玉:“一言为定。” 于是白石刚一走过来坐下,就发现几双亮晶晶的眼神,裴苍玉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帮他把没拉好的校服拉链拉到下巴,嘿嘿地笑:“白石,大哥问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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